母親-花

　　從小就記得母親愛花，無論一天的勞作后多累，她總在傍晚的黑影里澆花。父親是不大喜歡這些花花草草的，總因此埋怨她幾句，母親養花的熱情並不會因此而稍減半分。

　　不用好看的花盆，不要名貴的花種，屋檐下，牆角邊，廢盆里，月季葳蕤，秋菊盎然，蘭草幽香，不知名的小花也開得不卑不亢，綻放着淡雅的芬芳。屋檐下一長排，牆角邊一小叢，院外依牆立，牆上數盆栽，不拘形式，隨意自然地栽下，花就自然而美麗地生長綻放。那些花草談不上特色，只是耐看，終日相對也不覺得厭倦疲勞，那份平淡，像我們小小院子的生活。

　　院子內外里到處可見平常的花。藍色的牽牛花，紅色的牽牛花，白色的牽牛花，繚繚繞繞，如煙捲似棲霞；槐花如雲卷，梨花似雲落，梨花更像是雲海里不起眼的的浪花，星星點點的素白，引來嗡嗡的蜜蜂，翩躚的蝴蝶。

　　受母親的影響，我也喜歡上了花。我去縣城參加中考，上學，將在校園花圃里撿的花種子帶回家，灑在窗前的花池裡，任它們恣意汪洋，在我離家的時候，安慰着母親的思念。

　　其實母親愛我如同侍弄她的花。上小學的時候，我的煎餅永遠是卷得好好的，不管是芝麻鹽，還是鹹菜，母親一律在前一夜昏黃的煤油燈下，細細地卷好，再用包袱包好，所以我的煎餅永遠是班裡最軟的，一口咬下去格外香。

　　當我上中學的時候，推着自行車離開家，母親總要送我離開后才去做活。記得最多的還是母親的嘮叨，反反覆復，左叮右囑，不會因為我的厭煩而減少半分。深秋里，常常是別人還穿秋褲的時候，我已經穿薄棉褲了；冬天，和光着頭的小夥伴們瘋跑，我要不斷用手扶頭上的大棉帽。

　　九年前，父親去世后，病弱的母親即搬來麻城與我們住在一起。隨她來的還有幾盆開得鮮艷的花。兩盆粉紅的繡球，三盆紅黃不一的菊花。可惜，它們水土不服，在樓上享受不了高處不勝寒的清苦，在窄窄的陽台上也忍受不了局促之苦，最終默默地退了花色，憔悴了枝葉，像一個人黯然地老去。

　　我以為母親從此就不會再養花了。

　　開始，我去花市上買來一兩盆花，希望母親將注意力轉移到花上。母親是個念舊的人，對不知名的新花，喜歡得幾乎拘謹。

　　我希望母親還像以前那樣痴愛着花草，那樣我就放心了。

　　兒子出生后，母親聽人家說，樓上養幾樣花草會清潔空氣，就又開始左鄰右舍的淘花，一如她在老家的時候那樣地熱心。我去樓下幫母親採集她中意的土，一包一包地運到樓上，母親細心地把它們裝進大大小小的花盆裡，只一季，陽台上已是春意盎然，綠意蔥蘢。

　　“獅子張嘴”枝倩葉翩，花期長，朵小而密，很耐看。君子蘭，每年年前年後開得不亦樂乎，紅的熱烈，黃的雅緻，斗室之內更添春意無限。同小區的信哥外出捎來一盆紅茶花，那是陽台上最名貴的花了，不止冬天開得熱烈，今年夏天竟開了一朵，甚是明艷。

　　母親還用塑料泡沫當畦，種了幾叢韭菜，水靈靈的綠，香噴噴的鮮，不日就會割下一把，包我們愛吃的餃子，煎茄合子。

　　母親又恢復了以前養花的熱情。同事朋友偶有來玩，喜歡上陽台上明麗的花朵，母親總會忙着挖出數株，叮囑養花的注意事項，以饗愛花者的心愿。

　　有時候，我們要回老家，母親總是耐心地澆透花才放心回去。有時候，她要在老家陪奶奶住幾天，她會特別地叮囑我給她澆花。

　　老家的風風雨雨都在淡淡的日子裡隱約了消息。母親卻依舊思戀着老屋，思戀着過去的難以釋懷的日子。去年秋天，母親在院牆上採擷幾粒牽牛花的籽，今年夏天，那牽牛花就在陽台上攀援着，小心翼翼地開出了羞澀的朵。不管怎麼看，都覺得親切，耐看，像是小夥伴的重逢，像是親友的歡聚。

　　花無論香濃香淡，無論色彩清麗明艷，都有高雅的氣質，就像雅緻的女子，容不得褻瀆侵犯。風雨來襲，花如果不是像菊花那樣“寧可枝頭抱香死，何曾吹落北風中”的勇敢決絕，就是安然地憔悴凋謝，絕不會給風霜奚落玩弄的機會。大概這就是花品吧。

　　女子如花，母親的青春芳華也如曇花般彈指一揮間。也許母親愛花只是她熱愛生活的表達，也許她也沒仔細想過花的品格，但是她的愛花情懷卻深深地熏陶了我，感染了我，讓我在一種清雅的芬芳中獨闢蹊徑，尋覓着屬於自我的幸福方向，倔強執着地進發。

　　多年前，我寫下幼稚的詩行，寄寓着自己對花，對母親的情意：

　　如果我是母親的花兒

　　我願意開在冬季

　　開在她的人生寂寂

　　奼紫嫣紅的春天裡

　　我是一棵不起眼的綠芽

　　艷羨着迎春戰慄在料峭里的勇氣

　　萬紫千紅里也不曾迷失自己

　　默默地將所有的香氣

　　凝成地平線上嚮往的夢起

　　如火絢爛的夏日

　　我是一寸沉默的綠枝

　　沐浴在炙熱的陽光里

　　尋覓着驕人的香氣

　　偶爾的清風鼓勵着我

　　頻仍的雨水澆灌着我考驗着我

　　我的心裡我的身上

　　總是一襲清芬一瀑婀娜

　　夢常常在風裡雨里裊裊地飛起

　　蕭瑟的秋風裡也有靜謐

　　我漸漸明了菊花颯颯的鼓勵

　　夢想在寒露里晶瑩

　　在霜寒里清麗

　　即使雁陣遠去

　　即使落木無邊

　　夢之花在蕭蕭的心裡

　　已經怒放不已

　　我愛你母親

　　我愛你花朵

　　2014-8-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