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到地頭薺菜花

　　戊子年春節前只象徵性地下過一場小雪，而南方卻大雪成災，以至於想回家過年的人被撂在中途，年沒過成不說，還受了些等待與思鄉之苦，好在政府關懷，不曾受太大損失。如此樣的旱澇不勻，百年不遇。老天的這專利啊，誰人買得斷？強權面前，盡你仰天長嘆：蒼天啊，快睜眼看看眾生之苦吧！老天照樣我行我素，充耳不聞視而不見。北方雪下的少，天就乾冷。丁亥年尾的冷不客氣地一直延續到戊子年頭，元宵節在即，冷卻依舊，照常年該是挖薺菜的時候了。

　　節后初六住醫院好不容易解脫，妻子帶我和我的病上山，挖薺菜。

　　年前新栽的小松林中間，薺菜不少。模樣十分可憐。可憐得叫你手持剜刀不忍下手。那嬌軀，那赭裳，那乏綠可言的裙裾，全然沒有昔日爭春爭色的獨佔鰲頭的那股銳氣，而竟是這般頹唐萎靡如殘兵敗卒。於是，只得奔溪頭，那的地片屬壩頭地，土厚，也許薺菜好些。

　　果不其然，是比原先所見的大了許多。挖吧，為了一張饞嘴。春寒料峭，顧不得了，挖吧！——挖呀挖，挖薺菜，這一挖就挖出了病中之樂。所謂病中之樂者，卻並非躺於床簀裝活死屍，也不是看素衣素臉的醫護天使笑吟吟地噓寒問暖，更不是那些高科技含量的精密醫療器械將自己剖析的一覽無餘；病中之樂乃在於心身的暢活與自由。此時此刻，地曠天高，緩緩舒吸一口未曾被污染的空氣，生命的基本需求得到滿足，看似再簡單不過的事情，竟新鮮的讓人心曠神怡！

　　挖呀挖，挖薺菜，這兩挖就挖出了胸臆塊壘。人吃多了飯大多沒出息。念舊懷古，心腸軟得似糖稀；看三國掉眼淚替古擔憂。看看電視也叫那些沒鹽沒醬的扇情節目弄得眼眶發濕。也就是發濕，沒有淚，淚在該流的時候流過了。當年，災情一來，衣不裹體食不飽腹，卻還是高唱着“趕英國”的歌曲前進，前進！——母親卻悄悄對我說，三兒，放學後到後山挖薺菜吧，菜糧摻着吃，災年才得過……於是我知道薺菜是迎春菜，也是救命菜，它頂着一蔟蔟小百花與迎接春天的所有生靈一道，用甘甜的汁液哄飽我的肚皮，用春的消息染綠我的心頭……啊啊，迎春花，原本即是富有生命的花，綠梗綠葉一簇一簇的，印象中喜歡生長在墳地，遍布了墓場。人們用它來紀念自己的親友祈禱亡靈的安息，再合適不過。它開黃色的小花，清明節的時候花期正盛。這就叫我想起了大姐。我與大姐相差二十歲，根本不知道她出嫁的時候是啥樣子。姐夫雖然一生務農，卻沒有老老實實種地，整天往外面跑，那時候就叫個投機倒把吧。可是他卻有本事把日子過得像模像樣。我十二歲那年春天，正是迎春花盛開的時節，我到姐姐家走親戚。生活困難，姐姐竟然還養豬。姐夫滿大街賣豆腐。我回家時，姐姐給我準備了兩棵白菜、兩方豆腐和四個挺大的豆腐渣團團，另有一大包的薺菜糰子。姐姐家距離十華里，一個十二歲的孩子背着這些東西已經不堪重負。我當時對於姐姐的饋贈並不滿意。為什麼不能多給些豆腐少給些豆腐渣呢？一路背來，辛苦莫名。一前一後都是重量，特別後背上的豆腐渣彷彿是不斷的在增加分量，越背越沉。要不是半路遇上一位好心的賣柴火的老漢，我幾乎被困在路上。從那以後近十年我不上姐姐家，一直到了高中畢業我才明白了姐姐的良苦用心。如今大姐已經作古，想想慚愧悔恨。要知道，姐姐當年就是用這樣的方式救助未成年的弟妹們啊！願向我的大姐獻上深深的敬意！

　　挖呀挖，挖薺菜，這三挖就挖出了若干的感慨。人處盛世常處福而罔知；人處亂世常處禍而無奈。李白早於生杜甫十一年，二人遭際竟天壤之別。詩聖詩仙，皆以詩名冠於世，就因為時勢不同，人生悲喜多寡懸殊。李太白快馬漫遊天下，風花雪月。才子佳人，美酒當歌，詩情盎然；杜工部舴艋篷船獨漂流，啼飢號寒，背井離鄉，眾叛親離；直至攜子偕妻顛沛流離客死他鄉——何也？世道情勢使然也。是故，盛世，人不可恃己才；亂世，人不必懼己過。盛世得財，勿自恃有才，若是沒了這時勢，你哪來的通天的本事？盛世之後，不可一味嫌貧愛富，均貧富乃社會之大端也。既逢盛世，善莫大焉！故必惜之珍之。不必欽羨高官厚祿，不必發橫財；駿馬一躍，馳騁疆場，蚯蚓蠕蠕，鬆動泥壤，無論其力大小，要緊的是各守本分，走好腳下每一步。無刀兵匪禍之患；無地痞無賴之擾；無雞鳴狗盜之害，是為盛世必須。恐怖活動威脅人類賴以生存的星球了，必群起而攻之。追求和平當落實與行動，索馬里海盜猖獗橫行，世界各國勢必群起而攻之。確保人民安居樂業不能單靠放和平鴿送橄欖枝，而是靠發展高科技含量的武備！

　　春天啊，薺菜啊，薺菜花啊！採挖你的人一任思緒縱情飛揚。病未愈，禍未央，臆想即古腸。仔細想想，古道熱腸有什麼不好？人啊。永遠不要當紙面人，而應當是齊備了稜角的活的雕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