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村的夏夜

　　村東頭的那顆星星是粒火種，夜幕降臨的時候，它就點燃了家家戶戶的燈盞。村界外的上百畝田地在月亮的清輝下綠得發黑，偶爾一陣風來，一層連着一層的田地便在夜幕里羞澀地起舞，間或露出裙裾下廝守的水脈。青蛙是鄉村夏夜最為流行的歌手，它們用自己深情的歌唱來鎮守住整個鄉村的寧靜。

　　村子里早已炊煙裊裊。停電了，每一家的主婦都在廚房裡就着一盞煤油燈忙活。除了做飯，還要餵豬食，牽牛入欄。煤油燈將忙活的身影放得大大的，投在牆壁和窗子上，像是在演一場無聲的影子戲。男人們則聚集在風涼的一管弄子里，就近坐在某家的竹床上，或者乾脆坐在地上，赤膊抽着煙，山南海北地聊。小孩子穿梭其間，追着趕着做遊戲。這是他們一天中最為快活的時候，玩得最多的是捉螢火蟲。無論男女小孩，皆人手一把芭蕉扇，追着流動飛翔的熒光左撲右打。捉住了，就小心地放在一隻乾淨的玻璃瓶里，要讓它們晚上在自己的枕旁閃亮，陪伴自己做上一個可以上天飛翔的夢。

　　有人家的晚飯提前做好了，女人着孩子去喊自己的男人回來吃飯。男人扔下抽到燙手的煙頭，回家美美地捧上一碗，將各色入季的蔬菜堆在飯尖，復又坐到弄堂，一邊吃飯，一邊與其他男人繼續剛才的話題。旁邊有人聞到菜香，說你家那口子手藝不錯嘛。吃飯的男人就拿筷子敲着碗沿說，今兒個菜炒得多，待會兒你也去吃呀！

　　也有人一家三四口圍着一張竹床，在人來人往的門口不緊不慢地吃。米飯與菜湯盤盤碗碗地擺了一大片，興緻好還要喝上幾口燒酒。當家的男人吃罷了一碗，女人就及時差遣孩子去給父親添飯。在外頭再調皮的孩子這個時候也都無一不乖順，從屋子裡捧出的飯滿得放不穩一根蘿蔔條。

　　正吃着，突然聽到有人一聲銳叫：電來了！頓時整個村子一片亮堂。屋裡屋外因為有了電燈的照耀顯得清爽怡人，天氣也似乎不再那麼熱了。小孩子丟下吃了一半的飯碗，顛着步子跑到有電視的人家去看昨夜未完的節目，任憑父母在背後嗔怪責罵都不聞不顧。

　　全村有電視的不過兩三戶人家。電來了之後，青蛙與螢火蟲迅速遭到冷落。人們集中到電視機前，一切雜事都拋在腦後。那電視一般都只有十四吋，黑白二色交織的界面，被擁有者擺在門外的一張飯桌上，觀眾的圈子在很短的時間內便胖了幾倍。屋子裡能坐的東西都被搬空了，沒有位子坐的人也毫不介意，照樣與其它人一起共同沉浸在電視劇的情節里，看得津津有味。

　　麻煩的是觀眾的意見有時不統一，你要看當地台，他要看中央台，決定權當然掌握在電視的所有者手上。喜歡看這個台的，留下；要看別的節目，自然去了另一家有電視的人家。觀眾於是形成分流，在同一個巴掌大的村子里聚成兩堆，各得其樂。

　　有小孩子趕早佔主了好位子，卻看不了半會兒便口水直流腦袋搖晃，被大人弄醒讓回去睡覺，卻又聽他說我那裡睡著了，正看得起勁呢。大人也不再認真，隨他去了。不用片刻，小孩的腦袋再次如不倒翁一般左搖右晃。

　　夜深了，電視也看完了，大家回到各自的家裡去休息。燈火相繼滅去，后熄的燈在青蛙野蟲的催促中也睡意朦朧。那時月亮已經偏西，一夜的快活到此正式結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