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母親

　　娘！時間過得真快，一轉眼你已就快七十歲了。沒有我的那二十年，我不知道。但從你有了我的日子，你的心就至始至終地放在了我身上。原因不說也知道，外婆走得很早，早到我的娘，你是個剛剛才十歲的孩子，還需要像娘哺育我一樣的哺育和照料；接着，是你唯一的哥哥，我的舅舅，十七歲就響應祖國的號召，當兵出門，遠走他鄉，十年八年，也難得回家一趟；外公在我才十歲的時候，也撇下孤孤單單的一個你，走了。況且，從你結婚到現在，與父親的關係一直不好，婆婆對你也是十分的苛刻和嚴厲。所以，幾乎一直就一個的你，把你的心，完完全全放在了我身上。

　　我才二歲的時候，舅回家探親，知道了你與父親的關係不好。舅為了不讓你再受委屈，曾徵求了你的意見，與他一起，去廣西桂林。那時候的舅，已轉業到桂林安家。可你看着躺在搖籃里的我，瘦猴似的，要死不活的樣子，已經病得連娘也認不出了（因為斷奶所引發的一種疾病），所以你不忍棄我而去。接下來，有的大妹，又有了小妹。從此，你的心一分為三，雖然你從不說重男輕女，但對於我的那一分，我心裡知道。

　　開始是學習和培養。那時，我初中畢業就不讀書了。不讀書的原因你知道，父親下放后種田不會，體質也不好。這一家老小的擔子，就完完全全壓在了你身上，所以早已經愁煞了娘。儘管如此，你還是從六里開外的學校放學后跑回來，坐在我的床沿，連續奉勸了我三個晚上。但妹妹們不讀書就不讀書了，雖然你也曾言語奉勸，但只是隨口說了幾句，就隨她們去了。穿衣方面，只要沒有穿爛，多是大妹穿我的，小妹穿大妹的。所以，我的妹妹們，有的是穿我穿小后再不能穿的；所以，妹妹們的部分衣服，多是男裝。有的同學看妹妹的褲子是前面開口（從前的女孩子和女人的褲子都是旁邊開口），就明知故問地取笑：是穿誰的？妹心裡本來就煩，就更加沒好氣地回敬道：穿你父親的！

　　飲食的方面自不必說，你所做的就是讓我和妹妹們吃飽。只有你自己沒有吃飽，所以你嚴重營養不良。曾好幾次，你去洗衣，不自覺地暈倒在池塘邊上。所幸池塘邊的水深很淺，不然，就沒有現在的你了！這是後來生活基本好轉，也是在我們長大成人之後，你回首過去，才給我和妹妹們細細道來。記憶最深的一次，是我已經入住到中學的寄宿學校，有次突然聽說，你站在課桌上張貼標語的時候，摔下來就不省人事了。你的同事聽到孩子們的呼叫趕去，看到當時情況，感覺有些不妙，就急着通知了你的家人。同時到學校附近的農家借來躺椅，把你抬到躺椅上，然後把躺椅與二條橫二條豎的抬杠用麻繩捆綁，再由四個年輕的同事，後面還跟着預備輪換的同事，抬着你，往公社衛生院一路飛跑。聽到消息的我，從學校往你出事的學校飛跑，跑到半路，碰到了我的娘。就跟在你和你同事們的身後，一路的跌跌撞撞。那時我想，假使娘你撇下我走了，我真的也不想活了。好在經過醫院的搶救，你慢慢地轉換過來。待神智清醒的那一刻，看附在你身邊的我，淚人兒一樣，不聲不響。反過來安慰我，說：兒子，不哭！娘怎麼捨得撇下你一個人走呢？娘死不了。又說：兒子，不哭！男子漢的淚，咋，像馬尿？

　　其實娘，你不止一次從課桌和講台上，還有在其它的地方摔倒。只是以往沒有這般嚴重，嚴重到鬼門關上走了一遭（其實你已經到鬼門關上走了幾遭）。儘管如此，我還是不知道，娘不時會發生的這種眩暈狀，是因為營養不良。營養不良的我的娘，有時學生的父母，出於感激你對他們孩子的照顧給你的，只要有一點好吃的，你都會原封不動地帶回家，與孩子們一起分享。與其說是分享，倒不如說是悉數給了孩子們。如果孩子們沒在家，你就放在家裡，原封不動，只要孩子們不動，你寧肯爛掉。

　　不僅只是對你的孩子，對於你的學生，也十分的寬厚和仁愛。你的學生當中，也不乏吃不飽飯的；家庭不和睦對孩子照顧欠佳的；還有父母離異之後，幾乎就對孩子不管不顧的。有的孩子，甚至餓暈在上學和放學的路上。你知道了，及時在學校領一份二份的飯，給你的學生送去。晚上放學后，你多次走訪孩子的父親，又走訪孩子的母親。本就柔弱的你，不只是給他們好話說盡，甚至對他們聲色俱厲。不僅只是如此，有的孩子到期末和年終了，連學費也沒有交齊和交上，萬不得己的你，不得不用你那有限的一點工資，把孩子們所欠的學費抵上。( 散文網： )

　　尤其是妹妹們前後嫁人之後，你的心又一心一意赴在了我身上。且不說你為了我和妹妹的轉戶口和招工，求爺爺拜奶奶，幾經周折忍飢挨餓飽受白眼，花光了家裡所有的積蓄，最後終於如願以償。接着為了我的婚娶，又為了房屋的籌建。即使我離異后單身一人，你還是與以往一樣。你不到二千元的退休工資，不僅要養活你，養活父親，還要維繫所有的禮尚往來，還給我續下了養老保險。所以，你還是與以往一樣節衣縮食，努力積攢，積攢得渾身的病痛，也捨不得花錢去一趟醫院。直到病痛發作，疼痛得幾乎要暈死過去。住在同樓層的剛剛下崗的我，還有住在臨居的妹妹，才在午夜你壓抑着的輕輕的呻吟中發現。我與妹妹送你去醫院，通過止痛、消炎、手術。我用我的手，緊握着你術后冰涼的手，我希望給我的娘一點身體力行的溫暖；我希望救贖我心中的愧疚和不安。我拿捏着從你身上取下來的，那膽囊包裹着三個指頭大小的結石、沒有了一點膽汁和一絲血絲的膽結石啊，你怎麼捨得在娘的身體里住紮，你怎麼捨得折騰我的娘。

　　對娘來說，這還是"小病"。在我飄到甘肅蘭州之後，另外的一場大病，一下子就把娘給擊垮了。這是一場胸積水，開始未曾確診，以為是肺癌。如果是肺癌你說就不治了，反正治也治不好。你也沒讓遠在千里之外的兒子知道。後來才知道，是在你入住醫院之後，手術都已經做完了。那日的早上和晚上，我往家裡打電話都無人接聽，感覺有些異樣，再打妹妹的電話，她才告之於我，還好，還好！娘，你一時還走不了！娘，你比較宿命，算命算了好多次，給妹妹們，給我，也給你自己。年輕的時候，你說你活不過三十六歲，再活不過四十八歲，又活不過五十五歲。現在，你已經快七十歲了，雖然還是一身的病痛，雖然在閻王殿里走了一遭又一遭，但閻王還是不肯收留你。所以你說，人要心好，樹要根好。儘管如此，這次的胸積水，還是把你折騰得夠嗆。積水共有六公斤多，分二次才抽完，一次抽你身體肯定受不了。儘管分二次抽完，你還是吃了一年的葯，葯有負作用，吃飯也不好。所以，你一下子老了不止十歲，老得不像了病痛之前的我的娘，老得我的心裡五味陳雜，疼痛不安，我不知道應該對你怎麼樣。

　　可是娘，你說：娘不要兒子怎麼怎麼樣。你說：只有瓜連籽（戀子），沒有籽連（子戀）瓜，自古一樣。所以，你只是一心一意的付出，從來沒有考慮到絲絲的收穫與回報。就像你早逝娘我早逝了外婆之後，外公對你一樣。外公對待你，從沒有打你罵你，甚至都沒有重語相向。古人云：嬌兒不孝，嬌狗上灶。但是娘，你不一樣。外公在你十歲、十多歲的時候，還頂着你還讓你騎在他的肩上，嬌慣有加，走街串巷。所以，你對你的三個孩子，也如同外公待你一樣。輕於言傳，重於身教，和打鐵還需自身硬的道理一個樣。所以，無論我多麼失敗，我還是從你和外公的身上，繼承了這樣的一種品德。雖然二次離異，在感情上沒法計算。在經濟上，無論多麼困窘，我從來也不曾虧欠對方。對方是女人，也會是母親，這是你數年來對我的影響。就是數次下崗，月薪三百，每天工作十二個小時；或月薪七百，或一千多元，一年四季飄在他鄉。娘，但我不管工薪多少，只要是憑勞動所得，只要不走歪門邪道，就好。可是娘，只是苦了你了，本當我完成的使命沒有完成，還讓你這把年紀了來牽腸掛肚。本應我承擔的家庭負責沒有承擔起來，還你這把年紀了來一人來挑。

　　娘一直還有個心愿，嘴上不說，但我心裡知道：就是想我再找個伴，生個一男半女，來完成我祖上人丁不旺，岌岌可危（三代單傳）的傳宗接代。所以，在我離異的這些年，除了努力工作，也一直努力尋找。我知道，工作和事業，或愛情與婚姻，這是人生的二大主題。可是娘，你也知道，時下的環境，肯定與以前不一樣。我飄到廣東、飄到蘭州、飄到北京、飄到長沙——為了完成你的心愿，也是我們這一個家庭的我自己的心愿，我飄到哪就找到哪，但到哪找就得要在哪有房。可是娘，我和你節衣縮食，像燕子銜泥一樣，在老家縣城磊個房。又不能乾坤大挪移的打工到哪，就把房子挪到哪。當然，也有不找房的，但很少。即使見過面，感覺也勉強。勉勉強強的感覺，就只有作罷。所以就一直作罷到今天也沒有找到。如今，我也與你作為一個教職員工的月薪接近起來了，近二千元了。可是娘，我的近二千元，沒你的近二千元來得有保障，如果有個閃失，說不定在哪天又下了崗。況且，我也是馬上就五十的人了，沒有文憑，沒有技術，體質與父親一樣也不好。至於下崗，對於我，早已經習以為常。只不過沒有讓自己閑下來吃閑飯。所以，我找，我逃！在愛情和婚姻的道路上，我迎難而上，但又逃之夭夭。我這沒有保障的崗位和工資，真的只能養活我自己，況且，今年的社保，從去年的三千六百多元，一下子長到了五千一百九十九元另幾毛錢。我委託妹妹給我交了五千二百元，還有幾毛錢的找零，妹全權代表了我，沒要。所以，我今年的結餘，剛好只夠買社保。況且，我不知道今年過了，明年又會怎麼樣。所以，我哪敢還讓人家的女人跟着我受委屈，跟着我朝不保夕。況且，再苦不能苦孩子，再窮不能窮教育。我哪敢還養個孩子，如果我養個孩子，我該怎麼樣？我已經委屈了我的娘對不起我的娘。難道我還要委屈我的孩子對不起我的孩子嗎？可是娘，如果我不養個孩子，我怎麼向你，向父親，向我的爺爺和奶奶，向我的祖上交待？難道就讓曾氏家族的這一脈，絕在我手上了嗎？所以，我娶也不是，不娶也不是；所以，我要孩子不是，不要孩子也不是。我心裡的那個痛啊，只有娘知道。但娘一直嘴上不說,就只是放在心上。

　　你把我的工作和事業，你把我的婚姻和愛情，甚至我的衣食，我的冷暖，等等等等，一古老兒全放在了你心上。甚至把你和父親百年之後的事，你和父親閉眼睛之後的事啊，都準備好了。你說你攢一點錢，買二片墓地。你說如果不攢一點錢，你和父親都近七十和七十多歲的人了，如果哪一天突然就走了，你一文不名的兒子，我該怎麼辦？到時候，真的是個錢難倒英雄漢。

　　娘，兒子不說了。其實，兒子不說娘也知道，正如娘不說兒子也知道一樣。可是娘，縱然你不說，普天下的兒子都知道娘，都知道娘對自己的兒子是怎麼樣。可是你兒子不說，兒子的心裡，難受得慌。不過請娘放心，兒子的身體似乎還好，真的還好。健康是福，平安是福。況且，只要不懶惰，總會有一口飯吃，過去一樣，現在一樣，將來也一樣。只是想來，兒子這輩子是沒法報答你了。假如有再輩子，再輩子兒子變牛變馬來報答你吧。

　　娘！你走好。

　　不孝兒：曾斌

　　2013年元月1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