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母親做晚餐

　　周末，又是值班。

　　下午三點多母親來了電話，說她還在老家和父親一起在油菜地栽棉花缽缽，一畝三分地今天要栽種完，來不及趕回家做晚飯了，要我和丫頭在食堂吃飯。聽聲音，母親電話的時候父親在旁邊嘀咕着什麼，不過電話這頭也可以隱約地聽見一些斷斷續續的對話，大意是父親要她早點回來做飯，栽棉花的事情他可以一個人干。

　　小時候依稀記得，父親長期在外奔波，單位也經常換，從澧縣的供銷社到官垸公社，又到九垸公社，津市成立縣級市的時候調到了白衣鎮。然而記得最清楚的是澧縣官垸公社革命委員會的長木牌子。父親一生都在外忙，有時候去海南島制種，也去過枝柳鐵路當支前幹部，或者下大隊生產隊與社員同勞動。一個月難得回家吃幾次飯，偶爾騎着自行車回家，也被大隊書記強拉到他家去喝酒，在家吃飯的日子可以掰着指頭數過來。母親和奶奶總是輪換着做飯，大集體時期生產隊的功夫忙，母親總要提前悄悄起床，雞不叫就開始生火做飯，然後在大隊開展文藝宣傳或者到生產隊隊部去看倉庫。奶奶做飯母親是不願意的，一是奶奶做飯不是很講究的，不是飯碗上還有飯粒沒有洗掉，就是用楠竹做的刷鍋的刷子也是黑乎乎的，母親看着不順眼，最大的問題是奶奶做飯之前有時候忘記洗臉。但是母親不允許我和父親數落奶奶，她經常站在奶奶一邊給她辯護：奶奶過了很多苦日子，一輩子都這樣了，你們沒有資格去說她，我多做幾餐飯就是。二是奶奶做飯喜歡一次性煮很多米，常常弄得第二天我們全家還在炒現飯吃。母親偶爾講奶奶浪費，奶奶總會小聲嘀咕，反正第二天可以吃，然後就一個人拿着鏟子到菜園除草去了。現在想想，其實我也理解：我家勞力不多，最少的時候生產隊一個月才分給全家63斤穀子，一家幾口怎麼夠吃？幸得父親接濟的糧票才使全家沒有挨餓。

　　讀書以後，我的生活待遇得到了“提高”，中午在學校吃飯，解開布袋子緊緊包裹的飯碗，揭開上面的碗，就會有一個暗黃色的棉油煎蛋蓋在飯上面，煎蛋下面是水煮紅薯，儘管紅薯比大拇指粗不了多少，糯米剁辣椒也是必備的，這菜搭飯，母親也知道我愛吃。因此吃飯的時候小夥伴們會用艷羨的目光看着我，我呢，也會掃一掃他們飯碗的南瓜蒸飯和刁子魚。 到了縣裡的初中，我開始了寄宿的生活，上午挑操場，下午上課，午飯就是南瓜湯加辣椒糊糊。母親看在眼裡疼在心裡，時不時給我送蛋炒飯，回家就給我抓岩蛙、鱔魚、泥鰍給我補身體，偶爾也會稱7毛5一斤的剝皮肉改善全家的生活。

　　87年中專畢業以後我被分配到了一個偏僻的鄉鎮，母親會時不時地從老家趕過來看看我，除了給我帶衣服和花生、紅薯片這類小吃以外，還是要親自給我做飯。灶具很簡單，九根棉花捻子的煤油爐加一口鍋，做上幾個菜的話要花上一兩個小時，做完了母親很滿意，總說小鍋小灶的要比大食堂的好吃。當我把第一個月的工資64塊5毛全部交給母親的時候，她竟然一分沒要，說我單位的伙食差，自己留下改善生活。後來日子慢慢好過了，我在單位食堂的伙食也還不錯，2元1餐還能吃到2葷3素1湯，但只要不回家，母親總會來電話問：回不回家吃飯？在母親眼裡，回家吃飯已經成為了她的第一件大事。

　　看看電腦上的時間，已經四點多了，我決意提前溜崗，我估摸着，母親是不會在老家吃晚飯的，她和父親在一起就會打嘴巴仗。這幾年，除了節假日和忙農活必須會老家外，母親都是在我這裡照顧着我們。今天的天氣還不錯，如果五點半母親出發，騎三輪電動車回到家裡也就六點。

　　急急忙忙到家后，看看衣服鞋子襪子母親早給我晾曬在院子里，走近嗅嗅，有陽光的味道和柚子花的香味。我趕緊找出一個小點的電飯煲，用茶杯舀了一杯子米倒進去，然後加上水，手按在米上，水剛淹沒手背。一分鐘后又回過神來，還沒有淘米啊，只得關掉電源，把米放在塑料盆淘過幾遍后再重複以前的過程。按下開關，煮飯的事情就交給電飯煲去完成了。母親說過淘米水是很有營養的，我沒有忘記把它倒在後院的櫻桃樹下。

　　母親是不吃豬肉牛肉的，我在冰櫃和廚房的灶台上開始了菜的選擇。剛做了一個辣椒煎蛋，女兒也從學校回來了，她忙不停地給我當助手，擇菜，洗菜。每做完一個菜，女兒都提醒我洗一次鍋，她說奶奶做飯就是這樣的。聽着油鍋滋滋的聲音，我們都快活極了。半小時后大功告成，紅燒魚塊，油炸河蝦，紫菜湯，冬莧菜。

　　滴滴，母親的電動車在門外叫着。女兒趕緊下樓抹桌子擺碗筷，吃飯的時候，母親只是一個勁地抹額頭的汗珠，沒有說什麼，但是我們都注意到了母親眼角的那滴晶瑩的淚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