瞬間

　　陳軍從來沒有想過，瞬間，其實是一種美麗，或者是一種幸福。

　　客廳飄揚着流行音樂的輕和，廚房裡，程小雨哼着曲子，不緊不慢地和着面，一會兒扯成團，以會兒又扯成條子，然後又把麵條和成一團，用力均勻，不輕不重，說是要扯過的面才會勁道。偌大的麵糰，在她手裡翻飛着各種不同的樣式，或許是很久沒有和過面，很久也沒有做過麵條，她自己也感覺，手裡的面，沒有以往的神韻。想到這個詞，她心裡就笑了，面還有神韻么？

　　記得還是很久以前，她就說過，面是有神韻的，沒有神韻的面，吃起來完全是不一樣的。如果嘴刁的人，一吃就明白其中的深味。她說這些話的時候，嘴角還揚着微笑，其它人聽了，微微一笑，也不置可否。

　　陳軍吃過很多面，卻一直沒有吃出面的神韻來，面嘛，還不是一個味道。而且，他也從來不會做面，每次做面的時候，他只是靜靜地看着，有時候好玩也會和一下，但卻姿勢不對，而且程序也亂了套，於是，做面的時候，他只是打打下手，望着面而興嘆。開玩笑時候，他說自己沒有心思，如果有心思，也能和好面，也能做出各種各樣的花式，他從來沒有懷疑過自己的潛力。做面，不只是程小雨說的做出神韻，還有可能做出意境，就象藝術一樣。

　　藝術，對，藝術，做面是一種藝術，估計，生活中做任何事情，做到一定的境界，都可以稱之為藝術吧，都能大大小小地折射出其中的美來。就象寫字，就象弄樂器，就象畫畫，道理應該是相通的。

　　而程小雨此刻做面，就象極了藝術，儘管她知道一直不知道這是一種藝術，但陳軍看來，就是藝術。程小雨做面的時候，完全沒有意識到陳軍站在後面好一會兒了。

　　廚房條件簡陋，象樣的廚具沒有，只有最基本的煤氣，案台，液化氣灶之類的，還是幾把刀具，有微波爐，只是沒有規劃好，完全沒有現代廚房的美，特別是象電視廣告里做的那種美。案板上擺着幾個拳頭大小的麵糰，程小雨微躬着身子，挽着袖子，和着面。

　　陳軍突然想起了自己的媽媽，媽媽在廚房忙碌的時候，也是這個樣子，很是親切。記憶一下子回到了小時候，回到了他小時候在廚房看着媽媽做飯的樣子，想起了他在灶前燒柴火的時刻，柴火的光映在他紅紅的臉上，也是溫暖。

　　程小雨穿得很休閑，黑色的休閑褲，純棉的那種，上衣穿得是一件黑白相間的T恤衫，衣服和褲子不大不小，緊緊地貼在她的身上，稱出了她身材那種委婉的美。陳軍站在門口，帶着欣賞的角度，遠遠地望着程小雨，她那個樣子，真的很美。他尋思了許久，那是一種什麼樣的美，那到底是一種什麼樣的美。他想找一些詞語來描繪，可是想來想去，他也只是用了一個詞語，美麗。

　　如果是因為程小雨身上的曲線的那種美的話，那麼，陳軍倒覺得，勞動的女人才是最美麗的。許是因為勞動吧，許是因為她手裡翻飛的面吧，要不然，為什麼從來沒有的感覺，從來沒有在廚房裡見過的美，也那樣溫暖地貼在心房呢？

　　那一瞬間，陳軍的眼睛里放出異樣的光彩，雖然這光彩很平靜，象一汪秋水，清澈見底，但程小雨還是尋了那湖水的深邃，扯着面的同時，回過頭來望了一眼，見陳軍面帶着微笑，怔怔地望着自己，她呵呵一笑，說過來幫忙。他呵呵一笑，說，你的面要做出神韻，我目前還沒有這個功力，或許等有一天，我有這個功力的時候，我也能做出神韻的面，我幫你做其它的事情吧。

　　陳軍說完就去看鍋里的水，順便把火開大了一點。他洗了菜，並把菜切好，做完這些之後，他又站在程小雨的身後，眼睛還是望着那個黑色的背影，他覺得這個黑色的背影在畫畫，象遠山靈動的霧，又象水面上輕掠過的陽光，靜靜地泊在他的眼睫。

　　他分明可以看到她身上的肌肉的節奏，那種節奏象一首曲子，不緊不慢，從從容容。肢體是最好的言語，她用肢體在訴說著一段故事，訴說著一場即將盛開的花朵，如何在陽光的沐浴下，寂靜地綻放。

　　廚房裡再也沒有其它的人，如果有其它的人，一眼就可以看穿，陳軍眼睛里洋溢着幸福。這種幸福與臉上的幸福是不一樣的，眼睛里的幸福分明是心底蕩漾的燦爛。

　　程小雨沒有說話，陳軍也沒有說話，這時候的沉默竟然也會那麼的和諧。

　　期間，陳軍變換了一個姿勢，雙手環抱，靠在塗著淡藍色漆的門上。鍋里的水開始沸騰了，如同他心裡的幸福，也一併沸騰了。程小雨的面扯成了條條，她雙手拉拉扯扯，一會兒，麵條就變成了細細的面片，完全不亞於機械做出來的面。她把面扯成片狀，擰開鍋蓋，一片一片地往鍋里扯下去，頓時，面片在鍋里翻着滾，上下飄揚着，面片越來越多，鍋里的面片就象歡快地舞蹈。

　　騰騰地水汽，爬過了她的額頭，尋了她長長的髮際，在她臉上，泌出細小的汗珠。程小雨直立着身子，完全籠罩在水霧裡，如果陳軍手裡的機相，他一定會把這個瞬間拍下來，留着紀念。他心裡的句子，一定是這樣寫的，遠山的霧瀰漫開來，一個仙女，在煙霧裡輕輕靜靜地招手，對，在向他招手。他瞬間就被這種說不清楚的美給征服了，征服得完全沒有思維，沒有靈感，那一刻，他只想望着她的背影，一眼萬年，就可以透過那曲折的感受到幸福的溫熱。

　　腳邊的空氣都轉了，匍匐在她腳邊的，一定是一首小情歌，他想歌頌，他想用詩一般的言語，把這城市的懷抱，全部拉進心裡奔跑，什麼也不在乎，不管季節的蒼老，還是歲月的招搖，青春會一直顛倒着背影的寂寞，他只想用一個簡單的懷抱，來擁抱這背影，緊緊地從後面環抱着程小雨，貼着她的髮際，讓彼此感受着沸騰的心跳。

　　程小雨喊了一聲，面好了，拿碗來吧，陳軍恍然從門上立了立自己的身子，喃喃地說了一句，那麼快就好了么？

　　陳軍拿着碗，站在小雨的面前，很認真地說了一句，小雨，面真的有神韻，而且很美，我們結婚吧。

　　程小雨怔了一下，眼睛望着陳軍，久久沒有說出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