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遠發不出去的信（七）

　　什麼是孝順？老爸，自從您走後，我心裡一直在琢磨這個問題，這個誰都要面對的問題，我覺得把自己的日子過好，不讓父母為你擔心，為你操心，這同樣也是對父母最好的報答，同樣也是孝順。她們口口聲聲說我們幾個不孝順，難道他們孝順嗎？把家攪和得這麼亂，關係這麼緊張，跟仇人似的，連外人都趕不上。

　　咱家都成了人們茶餘飯後的笑料，成了這個小地方姊妹不和的典型，成了最有說服教育的示範人物。我們在怎麼不好，也沒給您丟什麼臉，也沒有做什麼見不得光的事情吧。管那麼多幹啥！誰愛說就說去，只要自己問心無愧就行了。我時常問自己是不是投錯了娘胎，怎麼和他們一點都不像？

　　“天下父母誰最痛？清冷墓前哭兒聲！”爸爸，您知道三哥是怎麼走的嗎？您那個傻兒子，幹嘛想要買老大的房子？就她家那住了十幾年的樓房，還是單位分的福利房呢。當初可是一分錢都沒有花的，八年前就敢跟她弟弟張口要三萬五千塊。三哥為了找房子，着急上火的，白天我還看見他在市場買菜，晚上就死於“心猝死”。

　　“死有輕於鴻毛，有重於泰山”。當然三哥的死，也有他自身的原因，可能說跟他的親姐姐沒有一點關係嗎？誰都知道這個病，是最不能生氣的，“氣大傷身”啊！真是傻透頂了，有錢去哪裡買不到房子，幹嘛跟自己過意不去？沒想到身體那麼強壯的人，這麼不堪一擊，一口氣沒上來，就這麼一句話都沒有說，就一命嗚呼了！

　　爸爸，您走的那一天，如果我早到幾分鐘，也許他們就沒有機會下手了。我沒有能親自抓住他們的手，只能是懷疑吧。我只是看他們的表情都很不自然，就是追究起來還不是和那兩千塊錢一樣，一場混戰，不了了之，又成了我們這個小地方，蔚藍的天空一道別樣的風景，另類的話題！

　　你顧及別人的臉面，可誰又拿你的臉當回事，有誰會覺得你是在寬容忍讓？反而覺得你軟弱可欺。“躲過了初一，躲不過十五。”人家要是真存了這個心，我們也是防不勝防的，我們又怎麼可能對您寸步不離呢？。“您們可真夠膽大的，自己就把氧氣給拔了，也不叫我們，自己就處理了。”護士的一句話，讓我心裡打了一個激靈。

　　我清清楚楚的記得，我走進您的病房的時候，她倆剛給您穿了一件上衣，我一摸您的鼻子沒有氣了，誰都知道您一刻，都離不開氧氣的。“有事的時候，兒子一個都不在身邊。”我白了您四丫頭一眼；“哪那麼多廢話，兒子姑娘都一樣，誰趕上誰穿，趕快穿。”我當時頭髮懵、腿發軟，可腦子還是很清醒的，明明白白的記得護士說前面那番話的時候，您還插着輸尿管呢。她說完，您大丫頭才一把拔掉的輸尿管，那個護士還說她很有經驗，挺麻利的哪。

　　而這個時候，陪了一晚上老爸的二哥和弟弟，守了一個晚上都沒有什麼事情發生，前腳剛走，後腳老爸就不行了？就這十幾分鐘的光景，弟弟騎着摩托車還都沒有到家呢。就這麼屁大點的地方一個小時，都能全部轉遍了。“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一家人還需要處處提防嗎？我也錯了，我也把事情想得太簡單了，頭天晚上我看見您大丫頭和四女婿在一起竊竊私語，也沒有多想。他們一向都是這樣，我也懶得搭理他們。我再怎麼也不會想到人家是早有預謀的，一步步都做好了套，就等着我們往裡鑽呢。

　　“好事不背人，背人沒好事。”我應該提醒我的那幾個又單純、又笨嘴笨舌、又心眼實在的姊妹，多留點心眼，多長點記性，可事宜至此，很多事情都已經無可挽回了。老爸啊，您可真是笨到家了，連死都不會挑個時候呀！為什麼非在他們跟前死，而不再我們在的時候，再撒手西去呢？這又成了人家炫耀他們孝順的理由了。

　　您走的時候是人家穿的衣服，連我們兩口子和她們一起穿衣服的事提都沒提，是不是把醫院的人都當成瞎子了？您幹嗎走得這麼急呀，您就是癱瘓在床，讓我們伺候個一年半載的，哪怕背個“久病床前無孝子”的惡名，又有何妨、又有什麼關係？您一輩子都沒有麻煩過別人，就麻煩一段時間又能怎麼了啊？

　　爸爸，老媽跟我們嘮叨了多少年了，無非就是說您怎麼怎麼傻唄。什麼叫傻？老實得過分就是顯得傻、顯得木、顯得呆，最後您還真的得老年痴獃了。抽煙連燒到自己的手指頭都不知道，她還在不停地罵呢。像媽這樣的婦人有很多，各個年齡段的人都有，家裡髒得像豬窩似的，都沒有時間收拾，卻有時間串門子，或蹲在房頭、就是站着都有說不完的話、嘮不完的磕。

　　當然話題總和東家長、西家短分不開，“笑話人不如人”，總笑話別人，卻沒想到自己更是讓別人笑掉大牙吧！有那瞎扯的工夫，把家裡收拾收拾比什麼不強，哪怕是舒舒服服地沒事幹躺着養養神。誰倒貼給咱錢，咱都沒有那閑工夫聽她們扯老婆舌。咱得時間可是寶貴的很，自己都不捨得浪費，更是從來不捨得讓不相干的人和事情瞎耽誤工夫。

　　爸爸，您看您們的那個家，摸哪兒哪兒都是髒的，做飯還要燒柴火，鼻子里都是黑的，臉上都是一層灰，做頓飯可是費老勁了，吃到嘴裡可是不容易！房子開着門就是穿堂風，三月份都凍得我直哆嗦，虧得我還穿着毛衣、毛褲呢，要不然非把我凍病了不可。這什麼鬼地方，這就是您們守了這麼多年的家？

　　老媽還口口聲聲說這地方都是給兒子留着的，沒有丫頭的份，這是三十年前說的話了。她總張羅回老家蓋房子，“我們以後都在這裡上班，您們蓋那房子誰回去住呀？”“你知道什麼，咱的地方咱不蓋，就被別人佔了。”“誰愛占就佔去唄，誰能蓋誰就蓋去，跟我們有什麼關係。都是公家的地盤，又不是咱家的。”“你這個死丫頭，從來不向著我說話，你知道不知道我們要這個地方費了多大的勁？”老媽好好把我這個愛多嘴多舌的人，劈頭蓋臉的臭罵了一頓。

　　現在媽可不是這麼說的了，她嘴上說的沒丫頭的份，也就是沒我的份吧，從始至終也就說的是沒我的份。切，咱也沒看上。就是白給我，我都不會去住，我去哪個破地方幹啥去呦？960萬平方公里的土地，好地方有的是，我幹嗎非上那裡去？這小山村和我三十年多前，沒上學的時候去那裡，沒什麼太大變化。去一次就夠了，沒有什麼值得留戀的，誰知道您們怎麼就能在哪裡呆那麼長時候呢？

　　我是在那裡一個月都呆不住的，呆時間長了我都得瘋了。可現在您們那個家，老媽打算把您苦苦守了近半輩子的地方要賣了，賣就賣去吧，留着一個空地方，空房子閑着也沒有人去住，哪有換成人民幣好使？現在“有錢都能使磨推鬼”了，還留着一個小山村的，破爛不堪的房子有什麼用？

　　老爸，8月9日，是您大孫女大喜的日子。這麼長時間壓抑的心情，終於被喜慶的氣氛沖淡了許多。我們那天和老媽在一起也照了不少相片。您三丫頭那天也去了，可沒有和我們坐在一起，我想她以後清醒以後是最痛苦的一個，讓人當槍使了，還蒙在鼓裡沒有清醒呢！您大孫女給她大姑打電話，告訴她結婚的日子，人家沒等孩子說完電話就掛了。

　　噢，我又忘了，她現在什麼事都沒有了，老公公、老婆婆都死完了，兒女都結完婚了，生完孩子了，還認識我們這些人幹什麼？當時我們可都是給她隨過禮的。現在她是什麼事情都沒有了，我們的事情可是多了，該是她還禮的時候了，可她卻不認識這些人了。誰指望我們給她家的禮錢還能再收回來？

　　老媽，那天哭了，哭的我們心裡都挺難受的。她說她從大孫女，這個大學生的嘴裡聽清楚了，按手印是怎麼回事，她就吃了沒文化的虧了，以後誰再讓她按手印都不按了。潑出去的水怎麼能收回來，過去的事情後悔又能管什麼用？

　　爸爸，回憶過去是痛苦的，面對現實是殘酷的。如今我們已經陰陽兩隔，您已經長眠於地下，永不再相見了。說什麼都沒有用了，“老病生死誰能替，酸甜苦辣自承當。”人就是生於苦難，隳於安樂。時光不會停息，日子還是照舊。“求得浮生一日閑，一日消閑一日仙。”

　　爸爸，但願您能在天堂，無憂無慮，開心快樂。告誡被魔鬼撒旦迷失了心智，喪盡了天良的孩子們，迷途知返，回頭是岸，從此不再生事端。人生的路雖然漫長，可緊要處只有幾步。雖說“四海之內皆兄弟”，可是在這個世界上和你有血緣關係的兄弟沒有幾個？“煮豆持作羹，漉豉以為汁，萁在釜下燃，豆在釜中泣。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各人頭上一方天，各人腳下一片土。“人之初，性本善”，永遠不要做損人不利己的事情。我們無權干涉別人的想法和做法，我們只能要求自己，善待自己，關愛他人。“勿以善小而不為，勿以惡少而為之”。在一起走，是緣分。走在一起，是幸福。人生如此短暫，要懂得珍惜，很多東西是金錢買不到的。爸爸，也希望您泉下有知，能保佑您的兒孫們平平安安，也能讓我們幾個也是土埋半截的兒女們安靜地走完後面的路。

　　但願通過這麼多事情，每個人都更加成熟老練了，學會愛自己，學會保護自己，不做不必要的犧牲。如果我有什麼意外，和我那幾個喜歡與狼共舞的，我這輩子都非常感謝的家人們也脫不了什麼干係。感謝他們又給我上了一堂生動的人生課，是他們使我懂得了中華五千年悠久的歷史、燦爛的文化裡面，很多惡毒的詞語的深刻涵義，讓我深深地體會到了解一個人是多麼不容易的事情，也許十年、也許二十年，也許可能要一生的時間。

　　在今年年底，一個大雪紛飛的日子，老媽被您的小兒子接回了家。據目睹老媽坐在馬路牙子上號啕大哭的人說，她的錢都被老大丫頭拿走了，而三丫頭、四丫頭也不管了，她害怕她一個人住，就是死到屋裡也沒有人知道！“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姜還是老的辣”，當初她們“三個女人一台戲”，齊心協力對付我們這些人。可現在，這台由老大一手幕後操縱的戲，由老三這個炮筒子點火，由老四兩口子搖旗吶喊，丟盡了人又管了老媽大半年，卻被老大不吭不哈，又一點力沒出，輕而易舉地勝券在握了。

　　他們沒得到能甘心嗎？是不是從此就平安無事了？是不是這出鬧劇到此就謝幕了？“富貴榮華莫強求，強求不成反成羞。有腳伸出且伸腳，得縮頭時且縮頭”。人到世上來一回，權當是赴了一次宴，吃飽了喝足了，舒舒服服地“回家”去。這是很自然的，有什麼不好呢？

　　老爸，我買了一箱牛奶去看搬回家的老媽，她拉着我的手，說了一句我這麼多年，從來沒有聽見過的話：“我都想你了，你家有狗，我也不敢去看你。”我的眼淚直在眼眶裡轉圈，結婚十八年，老媽從來沒有想過我這個“不聽話”的丫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