賣不出去的牛

　　在湘西大山深處，有一個鎮子，叫桃花鎮。這裡，每隔五天一集。趕集那天，鎮子上到處都是挑擔和背簍的鄉下農民，熙來攘往，把鎮子上那條不足二百米的小街塞得滿滿當當，煞是熱鬧。牛市就在鎮子東頭的公路邊。

　　那是初秋的一天，鎮子又逢集日。上午十時左右，牛市就滿是賣牛和買牛的人了。這時，一個少年走進了牛市，把眾人的目光都給吸引過來了。為什麼？因為，少年手裡也牽着一頭牛，他也是來賣牛的，而且，少年手中牽着的那頭水牛，按牛市價，撐死了也就值一千五百塊，但少年卻獅子大開口，咬定二千塊，少半個子不賣。

　　自然，少年如此固執和敢要價，除了人們的搖頭和鬨笑外，牛是沒人敢要他的。

　　轉眼幾個小時過去。太陽偏西時，牛市眼看就要散了。少年呢，依然牽着牛站在那裡，臉上卻是一抹平靜，問他價錢，依然還是那句話：二千塊，少半個子不賣。

　　這時，一個中年漢子走過來了。他先圍着牛轉了一圈，然後問價。少年回道：“二千塊。”

　　“唷，這麼多啊？”說完，中年漢子把少年上下打量了一遍，好奇地問道，“看樣子，你還是個中學生吧，今年多大了？”

　　“十五。”少年回道。

　　“小小年紀，怎麼就來賣牛了呢？”中年漢子又問了一句。

　　開始，少年不肯回答。後來，架不住中年漢子的熱情和關切的目光，少年開口說了。

　　原來，少年是個苦命的孩子，他家就住在離這十幾里遠的青峰寨，三年前，少年的父親外出打工時遇車禍去世，而更要命的是，那肇事司機趁旁邊沒人居然昧着良心開車跑了，少年的母親身體本來就不太好，聽到這個消息一頭就暈倒了。少年還有個年近七十的爺爺，父親去世后，爺爺也一下子老了許多。這以後，少年就同母親和爺爺三人相依為命過日子，可青峰寨那地方窮，兼之家裡沒有個壯勞力，母親又常年需要問醫抓藥，一家三口的日子過得極為艱難，少年的學費也經常是鄉親們你三元他八塊的這麼給他湊齊。不過，少年學習很用功，每次考試，每門功課都在95分以上。這次期末考試，少年以全鄉第一名的成績考入了縣城的一中。但下學期開學時，那筆高中學費從哪裡去籌啊？！接到通知書的當天，少年的母親就把自己關在屋內哭了整整一下午。少年很懂事，對母親說，他不上學了，回家來，同爺爺一塊下地幹活。但爺爺死活也不答應，還說，少年的父親咽氣時他曾拍過胸脯，說將來少年如果讀書有出息，他一定要供他讀到大學畢業，他不能說話不算數。末了，爺爺一狠心，讓少年把家裡那頭牛牽去賣了，用作他讀高中的學費。但那頭牛是年邁的爺爺耕田時最得力的幫手啊！於是……

　　“於是你就口頭上答應你爺爺，把牛牽來牛市，然後又故意喊高價，讓牛賣不出去？”中年漢子問道。

　　“是的。只有這樣，才能保住爺爺的牛。”少年承認道。

　　“這辦法不賴。不過你想過沒有，如果你沒把牛賣掉你上不了學，你爺爺的牛是保住了，可你爺爺的心裡呢，他會愧疚一輩子的。還有，如果你爺爺看出了你的把戲，下個集日他還會把牛牽來賣掉的。”

　　“這……”少年猶豫了。

　　“這樣吧，我也不還你的價，二千就二千，這牛，我買了。”

　　“不不，叔，二千是我故意喊的高價，真要買，您就給一千五吧，多一分我都不賣。還有，叔，我想問一句，這牛您買回去，是耕田，還是殺肉，如果是殺肉，我就不賣給您。”

　　“為什麼？”中年漢子問道。

　　“這牛很乖，平時幫家裡幹活從來不偷懶，還有，一次我們那裡夜間發生山體大滑坡，是這牛的吼叫聲驚醒了大夥，救了全寨人的命。”

　　“哦，是這樣。放心吧，我一定會好好善待你這頭牛的。喏，這是一千五百塊，你收好。”

　　太陽快下山時，少年回到了青峰寨。

　　母親和爺爺都在等他。

　　“賣了？”爺爺問道。

　　“賣了。”少年鼻子一酸，想哭。是啊，牛賣了，這以後爺爺要種田，誰來幫他呢？

　　“賣了多少？”母親問道。

　　“一千五百塊。”說完，少年把錢遞給了爺爺。

　　爺爺沾着口水把錢數了一遍，不對，多出了五百塊。

　　這是怎麼回事呢？少年的母親警覺起來：“那錢別是假的吧？快，拿去給你七嬸看看。”

　　七嬸是寨子里小商店的老闆，她把錢認真看了一遍，回道：“錢是真的。”

　　少年的爺爺心裡不安了，他認定，錢是那買牛人數錯了多給的，於是決定，下個集日同少年一道去集上，他一定要找到那買牛人，把錢還給人家。

　　可誰知，第二天一早，村長就上門了。在村長手裡，還牽着昨天少年賣掉的那頭牛。

　　看見那牛，少年的爺爺一下就慌了：“我說村長，這牛可是一頭好牛，幹活不惜力氣，通人性，再說價錢……”

　　村長走過來在少年的肩上拍拍，然後說道：“放心吧，這牛是人家買了之後再送給你們家的。知道嗎，你們遇上好人了，那人是長沙城裡的一個老闆，是專程來我們這裡找資助對象的。昨天，他去了鄉教育辦，一個熟人介紹了你家的情況，他就決定幫助你們，湊巧在路過牛市時又遇見了正在賣牛的冬伢子（少年的小名）……那人還說，從今往後，冬伢子的學費和生活費，他全包了。”

　　“村長，我想問一句，那人同我們非親非故，他為什麼要這麼幫我們？”少年的爺爺問道。

　　“為了報恩。”

　　“報恩？”

　　“是的，十幾年前，他也是別人資助上的大學。大學畢業后，他就下了決心，等將來自己有能力時，他也要去幫助別人。還有，五十多年前，他爺爺也來過湘西，後來，在一次剿匪戰鬥中犧牲了，他說他忘不了湘西這塊土地。”

　　少年和他的母親、爺爺想說一聲謝謝，但話還沒出口，淚水卻搶先從他們的眼眶裡爬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