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遠遠的父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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遠遠的父親 標籤:做懂孩子的父母 父親的病

  (題記:再過些日子,就是父親出生九十周年了。寫上這些,算是對父親的一個紀念)

  一、

  都說“知父莫若子”。 其實,對於父親,我是有些“陌生”的。

  父親老來得子。我們姐弟出生時,父親已年逾不惑。我是家裡的老幺,父親得我時差不多已近五十,看起來更似祖孫。而且,父親退休前是經常住校的,我在讀初中后也差不多全在學校寄宿,只有寒暑假期才回到家中。所以,真正共處的時間不到十年。

  但畢競“血濃於水”。聽到的或自已見到的,那些關於父親的記憶,點點滴滴、或多或少,總會不由自主地一次又一次在眼前明晰起來。

  二、

  “一方水土養一方人”。老家叫余家沖,是老白雲鄉里一個四面環山的小山沖。村子前有一條小溪,靜靜地流過,養育着這一方人。父親上世級二十年代就出身於這村中一個沒落的“中產階級”家庭(據說我家曾祖父手上有幾十畝田產,祖父也教過私塾,因而土改時定為中農),作為家中長孫,父親的童年還是很不錯的,得到眾叔伯姑姨的寵愛。但在奶奶去世后,家道開始沒落,大姑、父親、二姑的生活也隨着“沒落”;特別是爺爺重新娶了后奶奶后,又有了滿叔、三姑和四姑后,“前娘”生的更沒了發言權。這些,我在懂事後從二爺爺及滿奶奶等人他們講的“歷史”中得到了證實。

  父親其實也是娶了兩房親的。聽大姑說過,大娘死時還不到三十歲;留下一個叫“根伢仔”的大哥,母親嫁過來時已有十來歲,喜歡捉魚,後來在塘里洗澡時淹死了。“要是健在,比你滿滿還大兩歲”,母親多次傷心地說。“大躍進、吃食堂時生活苦,根本懷不上孩子,就是懷上了,也留不住”。到現在,母親還常說,在大姐之前,他們夭折了好幾個孩子。可以說,父親基本上經歷了“少年喪母,中年喪妻、喪子”的人生悲情。

  “長兄如父,長嫂如母”。作為長子,父親在奶奶去世后,對姐妹兄弟的照顧是盡了心的。大姑早年喪夫,生活上父親傾力而助;“你二姑姑夫家窮,后阿姆看不起你二姑父,你表哥表姐他們出生時,還要等我們拿襁衣去洗換…”每說起這些,母親眼睛總是紅紅的。上世級60、70年代,我們姐妹兄弟相繼出身,家裡人口增多。“全靠你阿爸十幾塊錢的工資,有一年過年,戶里買了兩斤多肉,你嗲嗲還是跟着我們過的年…”這些,母親不只一次說過。八十年代,條件好些了,但父親還是盡自己最大的能力去幫撐各姐妹,幫四姑家找點糧票,買點統銷糧;幫滿叔家墊上學費…“親幫親,鄰幫鄰,何況這還是我自己的妹子、老弟”, 每當母親抱怨父親不該時,父親總是這一句話,“要我看到不管,我也做不到”。

  三、

  準確地說,父親是只有高小文化的,但在父親他們那時代,也算是文化人。作為老師,父親應該說是非常敬業的,在當時也是非常稱職的。

  小時候,記得父親經常是住校的。只有每周的星期六,提前半天放學,星期天下午又要按時回到學校;輪到守校時,就只能等到下個禮拜。

  我讀小學時,跟父親曾同過一年學校。記得是個春季學期,開學不久,天還比較冷,一天下大雨,河裡漲起了水,到學校必須經過的木橋差不多全被水淹了,一些膽大的學生想自己過橋,父親遠遠地喊“你們不要命了,等我來,背你們過去”,等父親淋着雨把二十來個人背過橋時,全身早已濕透,凍得直打哆嗦,後來還打了兩天針。

  讀小學四年級時,父親教過我語文;父親上課時不只注重書上的東西,有時會搭上一些生活上或社會上的常識性知識,最愛搭上的一句話是“鄉里有一句俗話”,然後“子乎者也”說上一大篇比較難懂的道理。對我來說,自己後來比較喜歡唐詩宋詞之類的東西,或許還是受父親的影響。

  父親平時愛看一些《三字經》、《古文觀止》之類的“老書”,也寫得一手好字,教學備課本常被學區作為樣板。鋼筆字、毛筆字在學區及我們村裡那一帶應該是首屈一指的。每年過年或人家做紅白好事時,只要在家,父親肯定會被請去幫忙。過年時,父親會提前吩咐母親把毛筆洗乾淨,準備好墨汁;然後給本家叔伯們或鄰居家輪流寫上幾幅春聯,我們自己家的總在最後;父親寫字時,總安排我給他拉紙,而我,總覺得貼不貼春聯這年還是一樣過,也添不了多少喜慶,因而覺得這些特別麻煩;所以,自己一直不喜歡練字,到現在,自然沒能“子承父業”,而且字還“根本上不了檯面”。

  父親退休后,被村裡小學返聘回去再教了兩年。那兩年,所教班級再次列學區考試第一,同村的一名老師還因此由“民辦老師”提前轉為正式的“公曆老師”。對此,到現在這位老師還常念父親的好。

  四、

  “一蓑煙雨任平生”。生活上父親大多隨性而為,對衣食住行好像也沒什麼特別的要求(其實那時也沒條件)。父親吸煙,不多,是價錢也不貴那種,但一般不抽鄉里種的旱煙;跟學校同事在一起時或家裡來了親戚朋友時,父親也喜歡喝點小米酒。記得有一年冬季,父親在臨村的小學教書,不是星期六,父親回來了,一臉的笑意,“今天雷老師打到一隻麂子,剛好還在學校里放電影,我回來帶他們兩弟兄去嘗嘗麂子肉”。我那時對吃什麼麂子肉好像沒什麼大勁,但聽到說有電影看,還是自己最喜歡的看的槍戰片,早和哥哥商量好快點去佔個好位置;那晚也是平生第一次吃到麂子肉。

  父親喜歡吃魚,更喜歡捉魚。炎熱的夏天,如果是周六,不下雨,有時父親會帶上我和哥去“照魚”。其實就是在晚上,劈些乾柴,用一個鐵兜兜着燃起來,父親一手提着火,一手拿着像梳子一樣的鐵抓子,沿着小溪或水圳,發現出來透氣或涼快的泥鰍、鯰魚、黃鱔等,用力釘住,運氣好的時候,一晚上也能抓上二到三斤。記得還有一次,父親從學校回家,在路邊的一口小井裡發現一對鯉魚,父親悄悄地告訴我,“快找個撈斗,帶你捉魚去”。父親讓我把撈斗放在出水口的下游,沒幾分鐘,魚就被趕進去了。現在想想,那次應該是我平生最快的一次捉魚了。退休后,父親還喜歡到附近水庫去“沉魚”(其實就是在網箱放點食料,引誘魚鑽進去),好的時候一個大早上能有6-7斤。

  父親喜歡吃花生、南瓜子之類的“零食”。冬天夜裡,沒什麼事做的時候,父親讓母親拿出點花生,找個火盆,把花生到進火盆,上面用炭火蓋住,過會攪動一下,然後用灰篩篩乾淨,或者把南瓜子放在炒菜鍋了炒香,一家人邊吃邊講些“白話”。有時,到學生家家訪或從外面辦事回來,會從褲兜或衣袋裡抓一把花生之類的東西給我;偶爾,也有一點糖粒子。

  父親還喜歡吃肉。因而每年家裡都要喂一頭豬,快過年時再殺。殺年豬對於我家還是一件大事,殺豬之前,父親要在神龕前告知祖宗,吃飯前還要祭奠一番;然後請自家的長輩、兄弟全部到場才能開席。父親常說臘肉比新鮮肉要好吃得多,每年都讓母親熏上大部分,“明年犁田插秧時候,不管是自己呷,還是招待客人,都是最好的”。但父親後來得的高血壓和腦梗,或許跟他常年好吃肉的飲食習慣有關。

  五、

  在上個世紀,作為教師,父親是“國家幹部”,是端着“鐵飯碗”、不用種地的人,也是受村裡人羨慕的人。但父親卻從來不把自己看得高人一等,做事向來都是認認真真地;他最看不起、看不慣的就是亂彈琴、好吃懶做的人。還在教書期間,父親總是盡量擠時間回來幫助母親干農活;每個星期日,總是帶着我們姐弟去砍柴,有時,遇上鄰村守山的熟人,我們就要做到天黑。記得有一次,我還不到十歲,跟着到父親所教小學的那個村裡去砍柴,一大早就去,(那時鄉里是不興吃中飯的,也沒有吃),父親負責砍,二姐、哥和我幫着挑回家,來回一趟差不多6里地,到最後,我實在挑不動了,大哭,父親先把我的送到半道上,讓我邊走邊等,最後又回過頭來接我。

  “桑野就耕父,荷鋤隨牧童”。80年代農村實行生產責任制以後,父親剛退休,又重新來學耕地種田,記得第一年我家的責任田大豐收,那年起我家再不用到糧站里買父親的商品糧。缺水的季節,父親一樣地去守水,有時還要守上一整晚。倆位姐姐出嫁后,每年的暑假,我和哥都得安安心心在家做農活;到現在,自己干起一些農活來,一點也不愁;臨近的熟人們還常說,“你們四姐弟,都像你阿爸一樣,呷得苦起”。

  父親年逾不惑,才相繼有了我們姐弟四人。作為“幹部”子女,在當時也成了別人羨慕的對象;但父親似乎從來不想讓我們有那種特殊的“榮耀感”。到今天,我們各自成家立業,並都習慣節儉持家,誠懇待人。“前人強,不如後人強”,這是父親常說的一句俗話。或許,其用意在此吧。

  六、

  父親當然也有發脾氣、罵娘和打人的時候。

  年輕時,母親在我們村子里是比較強勢的。因為不怕苦、不怕累,而且嗓門大,有時似乎也很有自己的主意,所以在生產隊時是比較有威信的,很多年都是生產隊里的女副隊長;或許由此養成了“指揮”人的習慣,父親有時周六回家,母親自然要分配其星期天的“任務”,意見不相合的時候,父親不由得罵起來,母親這時到是也不“據理力爭”;反正父親到時自會完成任務。

  我曾被父親狠狠地掃了兩耳光,這應該是父親打我最狠的一次,可能他是“忍無可忍”了。記得是自己在讀初中時一個星期天早上,那天下着淅瀝的春雨,有點冷;我其實早早就起了床,但我卻偷偷躲在滿叔家烤火,呆了差不多整個早上。母親喊我回家呷飯時,父親拿着我還未動的作業狠狠地打了過來,“你是不準備讀書了,你滿娘能保證你一生有飯呷了…”。最後的結果是那天我沒敢吃早飯,老老實實地做完了作業。

  哥讀高中時,上的是職高。高二時,他感覺上職高沒點興趣(那時職高生是不參加高考的,只有對口招生,但名額很少),社會上也開始有人開經銷店,所以就不想讀書,也想去開一個店。對此,父親開始根本不同意,直罵哥“敗家子”,好在哥後來用自己的實際成功證明了當初自己的選擇,但哥高中未畢業這一事一直成了父親的心事。

  父親偏癱那幾年,已年愈古稀,脾氣也時好時壞。哥在家,自然成了他的出氣筒,好像什麼都對不上他的心思,惡的時候連母親都被他罵得不想搭理,只對孫子好些。後來病情好些,能柱着拐棍在附近走走,見到村裡人才又有了笑臉。

  七、

  “命隨年欲盡,身與世俱忘”。2000年夏天,父親虛歲七十七,終究沒能敵過新世紀的第一個酷暑,突發腦溢血,不治而去。

  其實,對於生老病死,父親似乎並不忌憚。但或許他自己也未料到,競會走得那麼快。此前,父親還曾跟我透露,“現在改興建預製樓房了,你現在也上班了;要是我再年輕一點,我們再把屋改建一下”。年逾古稀的父親,競然還有把親手建的兩座瓦房翻新的想法,甚至期待在有生之年和母親一同也住上樓房。這或許也是父親唯一的遺憾。

  而讓我們姐弟內疚的是,當初在他輕度中風時,甚至在因高血壓而摔跤時,沒有堅持帶他去更好地醫院檢查治療。這也成了我們永遠的痛。

  但我也感知,此刻,或許父親就在站在遠遠地雲端,遠遠地望着他曾生活過的村莊,關注着自己的家,關注着這些年的變化;慈祥地看着母親,看着我們姐弟,看着他的兒孫,看着他的後代;也保佑着後人更踏實的走在路上,走在陽光里…

  而我們,也祈願父親在那邊一切都好。

  (白雲深處 於2013年國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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