屬於媽媽的幸福

　　這些日子晚飯後，孩子一直在看鬼片《靈魂擺渡》。

　　剛開始的時候，他會等我收拾完家務，拉着我坐在他旁邊，拍着沙發還要求離他近一點；後來禁不住劇情的吸引，他忍不住先看了，然後我會經常聽到他隔着屋子大聲地問：“媽媽，媽媽，你在做什麼？”我回：“我在洗碗。”過一會兒他又會這樣喊着問，我也喊着回答：“我在廚房”、“我在陽台”……當我終於收拾完了，坐在他身邊，他會說，“來了就好，來了就好！”我問他是害怕嗎，他說，“是唄。”我就說，“害怕就別看了吧”，他說，“挺好看的，你也看看，是溫情的鬼片，都是以親情、友情、愛情為主，溫馨結束的，都是弘揚正能量的。”這小子，好像在做廣告。於是，我陪着他一起看。的確如他所說，女鬼都是漂亮的，男鬼都是英俊的，鬼故事也很感人，有“人鬼情未了”的意味，而且結局都是圓滿的、感人的、讓人珍惜擁有的。我真高興孩子能有這樣的鑒賞力，而且還與我分享。

　　在孩子喊我的那一刻，當我感受到他的恐懼和依賴的那一刻，我想起作家席慕容也曾寫過相似的場景：

　　她的將讀四年級的凱兒有幾天老看福爾摩斯，整個人進入了福爾摩斯詭異神秘的世界，任誰走過他的身邊，他都來不及理會了。但是，偶爾他會忽然高聲呼喚：“媽媽，媽媽。”回答他之後，他就不再出聲了。有時候，席慕容在另外的房間里，沒聽見他的呼喚，他就會一聲比一聲高地叫着找過來，聲音里透着些微的焦急和害怕，等他看見的時候就笑開了，一言不發地轉身又回去看他的書……

　　這些個小小孩都是一樣的啊，他們被書中或電影中的情節嚇着了，便回到現實世界來尋求媽媽的陪伴，只要知道媽媽就在身旁，他就可以勇氣百倍地重新回到危險境地里去探險、面對恐怖了。

　　那樣的時刻里，當媽媽的，感受到小小孩的依賴和需要陪伴時，內心瞬間就會被溫暖、幸福所充盈。而那種幸福感由來已久，最早可以追溯到剛剛知道有一個小小孩已經在自己身體里住下的那一剎那。

　　然而，當媽媽的，享受幸福的同時不可避免地都要與各種痛打交道。妊娠反應難以下咽食物嘔吐的痛、四肢水腫的痛、身子重了難以翻身入眠的痛、身體嚴重變形的痛，一直煎熬着十月懷胎的日子；生產時摒棄身體尊嚴的痛、彷彿走了一趟“鬼門關”的痛，刻骨難忘；月子里黑白顛倒、夜半餵奶、聽到小小孩的哭聲立刻起身、整日接屎接尿導致的腰酸背痛，日復一日……可每一位堅強的母親，都會無所畏懼地把各種痛融進對於未來的美好盼望里，盼着孩子滿月、盼着百天、盼着一周歲，盼着孩子上幼兒園、上小學，盼着盼着，所有的痛似乎都變得微不足道了，似乎只是快樂的萬分之一了。痛並快樂的日子裡，快樂總是因孩子的第一個翻身、第一次坐起來、長第一顆牙、喊出第一聲“媽媽”、邁出第一步……接踵而來，孩子的每個第一次都是他人生中的大事，也是每一位媽媽幸福的回憶。

　　我做媽媽已經有十三年了，兒子長得與我齊肩了，雖然已經長大不少，他壯實的身影時不時地還會在我身邊蹦蹦跳跳，還會因為想達到某個目的而纏着我撒嬌。而我，每每看着他認認真真寫作業的樣子，看着他彈吉他時專註的樣子，看着他吃東西時享受的樣子，看着他在田野里歡快奔跑的樣子，看着他賣力氣幹活兒小大人的樣子，看着他酣睡時沉靜的樣子……總是能品味到不同的、甚至說不出的幸福滋味，曾經經歷過的各種艱難苦痛，再也不算什麼了，一切都隨風而逝了。

　　“養兒方知父母恩”，當了媽媽的女兒，感受到了當媽媽的幸福以後，就會常常想起自己的媽媽苦與樂。

　　我的媽媽生於40年代，那個年代的媽媽們是辛苦的一代。媽媽年輕時人長得漂亮，還能歌善舞，搞“鬥批改”時，媽媽是宣傳隊隊員，經常到各個地方去演出，我縣那時隸屬於承德市，所以媽媽還去承德大劇院演出過，黑白照片合影里的媽媽梳着兩條又黑又粗的大辮子，手中端端正正地持着一本《毛主席語錄》，那段青春歲月應該是媽媽最珍貴的韶華時光了；結婚後，為了照顧年邁的奶奶，媽媽放棄了到縣城工作的機會在家務農，人民公社的時候，跟男勞力一樣下地掙工分，種地、收秋、挑大糞，幹活兒從來都一心樸實，從不會藏着掖着，所以也落下了風濕性關節炎、腰椎間盤突出等病根兒；有了我們以後更是辛苦，父親參軍在外，家裡家外媽媽都要操心，懷孕了還要下地翻紅薯秧子，還要上房晾曬薯乾兒，這些在我們都是難以想象的，可媽媽都熬過來了；父親轉業后，媽媽隨軍參加工作，當了工人，“三班倒”的工作讓她中午幾乎沒吃過合適的飯。父親好客，我們小時候家裡經常來客人，她常常把飯菜準備好了，自己匆匆吃一口剩飯就去上班了。那時候的白米飯是奢侈的，來客人了才會做；午餐肉和罐頭魚也是速食的美味，來客人了才會有；媽媽和我們小孩子都不能上桌子和客人一起吃飯，媽媽就悄悄地給我和妹妹的碗里各留一片午餐肉，那味道中的幸福感至今難忘！但媽媽自己從來不吃。

　　80年代，我們正處在天真爛漫的時節里，幸福於我們是最簡單不過的事兒，穿新衣、戴新帽、吃一頓肉餡兒餃子就很幸福，可媽媽卻很辛苦。物質生活的不富裕鍛煉了那一代的媽媽們的聰明才智，媽媽和婆婆一樣，都善假於物、善於利用各種物品竭盡所能來滿足我們的各種需要，在我們眼裡，媽媽是無所不能的。能裁能剪的媽媽，為我們做鞋，做衣服，我們都穿過用大人的舊衣服改過的衣服和褲子，但過年時我們總會穿上媽媽親手縫製的新衣服，看着我們開心的樣子，媽媽也會幸福地笑。小學四年級時，四十多歲的媽媽開始學織毛衣，為我織了一件帶有好看花紋的鮮紅色的毛衣，那件毛衣亮麗了我整個的十二歲的日子，印象最深的是有一位女老師專門留住我研究毛衣的針法，回家告訴媽媽，媽媽也很高興。而媽媽卻一直穿着樸素的款式、暗色調的衣服，到現在一直保持着那樣的習慣。

　　如今的媽媽，頭髮已經花白，又粗又黑的大辮子只能在照片里看見了；而我也是霜染兩鬢，體會了時光的荏苒無情，體會了做媽媽的幸福，才想起讀讀自己媽媽的一生，無知的我們從來沒有問過媽媽是否幸福，也曾問過她苦不苦，她只淡淡地說，“那時候你們太小，誰家都那樣，我啥也沒想過……”

　　如今的我，有了自己的孩子，可我還是依賴着媽媽。孩子小的時候，媽媽給孩子做厚厚的棉襖棉褲，把對女兒和外孫子的愛一併縫進去，後來時不時地做一些墊子、小被子；而我的一些針線活兒也總是拿回家讓媽媽替我做，中午飯也常常到家裡吃吃現成的，退休后的媽媽總是樂此不疲，她常說，“我就愛做一大桌子好飯，等你們回來吃。”這在媽媽，就是一種幸福！只是這幸福源於被孩子們的需要，源於她的一直在無私付出。

　　這兩年，孩子大了，我們把時間也勻給了父母一些。媽媽熱愛山野，熱愛勞動，每年山菜剛剛冒芽的時候，我就陪媽媽去采山菜，收穫了綠色天然美食的同時，媽媽也重溫了年輕時勞動的快樂，這是我們都喜歡的活動；趁着父母公婆身體還好，我們也嘗試着帶他們一起去旅遊，在外面的世界里，我發現老人們玩得都很開心，尤其是不曾出過遠門的媽媽和婆婆，所以為了老人的開心，我們決定每年都要帶他們出去走走。合家歡樂的出遊會讓每一位家庭成員都感到快樂幸福，我願意盡我所能，讓辛勞一輩子的媽媽能多多享受些這遲來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