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願

　　如果在流星消失之前許下的心愿，真的能夠實現，我願意靜靜的等待下一顆流星的出現，為我所挂念的人們默默地祈願。——題記

　　【一】

　　孩子的床靠在窗前，躺下來時總可以看見窗外的一片天。

　　基於睡覺習慣的原因，以及我的起早貪黑，這些日子來，我都是睡在孩子的房間里，不讓自己的惡習驚擾了妻女的睡眠。

　　每一次當我躺在床上的那一刻，都會禁不住地眺望那靜默的無垠的夜空，注視良久。

　　儘管倦意早已塗在臉上，儘管疲憊早已爬滿了身軀，儘管我看見的也只是一片黝黑的輪廓，我仍然期盼着能夠搜尋到那麼一絲閃閃發亮的光輝，為我一日之間的疲勞點綴一絲燦爛，哪怕只是極微弱的一抹星光。

　　方格式的鋁窗在黑暗裡顯得格外的冰冷，分外的無情，而我雖然只能像只小鳥一般望着窗外的世界，一顆熱騰騰的心卻早已穿過鋁窗投向那黑漆漆的深夜。

　　窗外，狂風總在橫掃；

　　道路上，樹影總在婆娑；

　　夜空里，層層的雲朵也總是掩蓋了宇宙最讓人遐想的銀河。

　　但儘管如此，深邃的黑夜，仍是靜得出奇，偶爾駛過的夜車縱然砸破了那一份沉靜，也在瞬間恢復得平平靜靜。

　　總是在想，到底在夜的深處，是不是隱藏着什麼不為人知的陰謀，等着人們去窺探，去揭發。

　　【二】

　　獨對夜空凝望，是我年輕時很喜歡做的一件事。或許，那隻不過是孤寂在作祟；或許，那隻不過是自己不想在喧鬧的人群中穿來插去。

　　我選擇了遠離那川流不息的城市，來到了人煙稀少的沙灘，看似無聊，實則是在喧囂中尋找一片寧靜。

　　當時的我，無牽無掛，孤身隻影，空閑的時候可以隨心所欲的四處遊盪，沒有束縛，沒有包袱。於是便喜歡獨自一個去海邊遙望星空，但求讓自己的心情在夜空下盡情的奔放。

　　其實，我只是一個平凡的男子，擁有着一顆既平凡又感性的心；而感性的我，總有不切實際的想法，更喜歡依賴一些沒有根據的念頭來滿足自己那不受控制的情感。

　　因此在許多時候，我都喜歡對着星空默默地禱告，偷偷地許願。

　　【三】

　　猶記得我在就讀初中的那段時期，在一個平靜的夜晚，我一如既往地躺在濱海灣堤岸的行人道上，一邊仰望星空，一邊哼着歌曲，引來了一群好奇的少女圍了過來，並開始關心地與我搭訕，似乎想探討我這個“落寞人”的心聲。

　　於是，一段毫不起眼的小小故事就此揭開，也在數小時之後悄悄落幕。在我和大家揮手道別的時候，我們連彼此姓甚名誰都不曉得，只是在彼此的生命里留下了一個淺淺的、淡淡的回憶。

　　那是一場意想不到，沒有經過刻意安排的相遇，卻像流星一般，在我心底留下了永久的記憶。

　　【四】

　　若是沒有記錯，第一次看見流星，若芳正與我並肩躺在冰涼的沙灘上，讓我首次嘗到浪漫的滋味，使我從此更迷戀上靜觀夜空，期待奇迹的出現。

　　當時，我正與一班同學三五成群結伴到東海岸海邊搞烤火會。

　　吃飽喝足后，正當大家圍成一個大圈子閑話家常的時候，我卻在沙灘鋪上地席，吸着煙，享受着緩慢的浪潮在耳邊沙沙沙沙地低吟，鹹鹹的海風在耳畔呼呼呼呼地淺唱，明朗的天空，就像是我的整個天地，頓時間只感覺海闊天空。

　　就在我沉醉於陣陣的浪濤聲時，忽聽見艾迪發出了驚訝的呼喊：”咦！你真的來了啊？“我微微坐起，轉過頭卻也驚訝地看見若芳正與艾迪說著話。

　　若芳不是我們的同學，而是我和艾迪在外認識的一個女子。當初艾迪是存着僥倖的心理邀請她來參與我們的烤火會，沒想過她竟然真的出現了。

　　一向來事不關己，己不操心的我也懶得起來迎接她，仍然自顧自地賴在地席上，豈知卻聽見細碎的腳步聲在我身後響起。轉頭之際，只見若芳正姍姍地向我走近，背後的街燈將她的影子投在細軟的沙灘。月光下，她的長發隨着晚風輕輕飄揚，雖然面目模糊，看不清她臉上的輪廓，卻給予人一種朦朧的美感。

　　她輕輕地和我打了一個招呼，便隨意的坐在我的身邊，開始與我閑聊起來。說著說著，她也跟着我躺了下來。於是，我倆就這樣的靜靜地觀望星空。

　　也許是天意，一顆流星在我們閑聊之餘拖着短短的尾巴劃過了天際，不知不覺地讓她纖細的手也滑入了我的手掌心。

　　日後，我和她之間擦出了短暫的火花，卻在數月後告一段落，成為我心中一段最捉摸不透的情感故事。

　　【五】

　　後來，因為喜歡與夜空交流，我很幸運的再次目睹過數次瞬間的絢麗以及那份驚喜，只是孤身隻影，想要與人分享，也只有咸濕的海風伴我一起手舞足蹈。

　　流星，在人們的心裡，是可遇而不可求的。

　　流星，是短暫的。

　　就像一場美麗的邂逅，流星總會讓人感到驚喜，興奮，甚至是窒息。但是，我漸漸地認識到它只不過是我們人生沿途里的一處風景，經常在人們還來不及回過神來好好地將它收藏的時候，它已在黑漆漆的另一個角落消失得杳無蹤跡。

　　傳言說，若是能夠在流星消失之前許下心愿，那麼心中所思便會實現。但是，當流星出現的時候，人們總是得意忘形地在高呼一聲“流星”后，就讓那難得的實現願望的機會在指縫間溜走。

　　十多年前的一個夜晚，根據新聞報道，某月某日的夜空將會出現一場流星雨。於是，陪同妻子（當時我倆還只是同事），另一個同事與她的男友，以及一大群陌生人浩浩蕩蕩地來到聖淘沙的海灘上，靜等那一刻的絢麗。

　　然而，那一夜的天空是陰霾的。

　　那夜，沙灘上坐滿了許多滿懷期待，一臉殷切的人們，原本應該寂靜的沙灘卻像樹上聚集了無數只的鳥兒，嘰嘰喳喳地擾亂了四周的寧靜。我想，這個世界上，人們都有許多份大大小小的心愿，但盼能夠在流星雨降臨的時候，在欣賞那一剎那的壯觀之餘，趕緊許下一些星願。

　　結果，萬眾期待的剎那並沒有出現，流星雨被層層的晚霞掩蓋，大家只好意興闌珊地拖着疲憊的步伐踏上歸途。

　　我也因此和妻聊了一整夜。

　　此刻想起，或許那一次的長談，是為我倆的婚姻鋪下紅色地毯的開始。

　　【六】

　　我喜歡讓滿天星斗盡數跌入我的眼帘，也時常憧憬着有一天能夠夜夜對着漫天閃着光芒的星睛，默默許着一些天馬行空的星願。

　　只是，新加坡的天空總是陰雲密布，能夠看見些許的星辰已是難能可貴，更別說閃閃發亮的星空。

　　曾看過一些人將孩子們的天花板點綴上點點星光，只要把燈關上，天花板就會幻化成整個房間的小小星空，彷彿置身於廣闊的草原上，逗得躺在床上仰望的孩子們樂呵呵。在黑夜裡放光的“星星”，讓孩子在夜晚睡覺的時候，可以對着滿天星斗發著囈語般的夢話。

　　有時候在想，那麼小小的一個心靈，究竟是不是真的懂得如何去欣賞與感受那一片亮晶晶的銀河，還是父母其實是在圓了自己幼時的夢。

　　我的這一生中，只見過那麼一次滿天星斗。

　　二十多年前在澳洲目睹的那一場絢麗，時至今日，仍是讓我無法忘懷，甚至懷疑那只是一場夢而已。

　　那一次，隨着軍營部隊到澳洲去培訓，在一個演習后的明朗的夜晚，我將自己裹在隨身攜帶的睡袋，把一身的疲憊都托在夢裡，只想爭取每一分秒的歇息。

　　半夜醒來時，當我的頭顱從睡袋鑽出來的時候，我真正的被驚呆了，接着就是一陣喜悅的淚水忍不住地湧上我的雙眸。我看見了！我終於親眼目睹那夢寐以求的景色。

　　那一夜，晴空萬里，漆黑的夜空似乎有千萬隻螢火蟲在空中亂舞，無邊無際的天空蔓延着一閃一閃的亮光，有些微弱細小，有些光芒萬丈，看得我目不暇給，一時之間不知該仔細的觀察哪一顆才是，更忘了對着滿天星斗許下我的願望。

　　有誰會想過二十多年後的我，仍然對着那滿天星斗念念不忘。可恨當時數碼相機還未普遍，我也只能將那一顆顆亮晶晶的星睛烙在腦海里。

　　【七】

　　對於透着神秘色彩的夜空，我一無所知。

　　每當我看見高掛在天邊那一輪或圓或缺的月亮，以及守護在她身邊的星睛，我都會想起這數年來的點點滴滴。不管是憂傷，還是愉悅，是頹喪，還是喜憂參半，我都已走過了一段路程。今天，當我回首來路時，才發現人生的道路縱然崎嶇，卻也是自己選擇的道路。

　　偶爾，當驚訝地發現一顆孤星正在窗外對我眨着眼，總會感到興奮莫名。或許，在心底深處，我將自己比喻做一顆孤星，在浩瀚的紅塵里發著微弱的光芒。

　　我時常對着天邊的那幾顆孤零零的星辰默默地祈禱，但願有一天能夠再次遇見那些美麗的邂逅，殊不知往事只能追憶，再美麗也已經是陳年往事。

　　該遺忘的，始終還是得遺忘。

　　最近捧在手裡的是一本《保持平常心，修得大自在》的佛書，當中佛陀有一句話讓我感到震撼：“放下，是拿起最好的姿勢”。佛理講究的是放下所有讓我們感到疲累的包袱，包括情感，日常生活，以及最會侵蝕人心的慾望。

　　許多人因為無法放下習以為常的執著，因此常常讓自己的心情為這些執著所駕馭，導致感覺生活好苦好累。我也不落人後地在生活中追逐着一些不知所謂的事物，在心裡也藏了許多願望，或是希望日子能過的富裕，或是希望情感的浪漫，或是希望轟轟烈烈地愛一場。

　　結果，許多願望至今仍未能如願，有一些更有可能成為心底的一份遺憾。

　　【八】

　　確實，若是不曾放下手中緊握着的事物，如何可以去面對人生里許多必須擔起的責任？

　　離開虛擬的網絡也有數月了。

　　離開了才知道其實放下並不是那麼艱難。

　　有人對於我的放下感到不寒而慄；

　　有人因為我的放下而滿懷欣慰；

　　更有人因為我的放下而對我心懷怨恨；

　　但這些都已不重要了。因為，我已懂得了如何去放下不該有的包袱。我無法去滿足每一個人對我的期望，我更無法去回饋每一個對我有情有義的人。我只能問心無愧的做我自己，在世界的某個角落為這些人默默地禱告祈福。

　　我情願相信自己也曾是某些人生命中的一顆孤星，為她們照亮前方，為她們的人生充作導航的功能。我也相信自己在某種時候是一些人生命里的流星，在她們落寞孤寂的時候，靜靜地劃過她們的心間，為她們暗淡的生命帶來一絲絲淡淡的，難以忘懷的燦爛。

　　而如今，這顆孤星已失去當初的光輝，更默默無聞地在這個世界的某個角落夜夜為我挂念的人祈福。

　　【九】

　　月亮，亘古以來，都不會變，依然會有陰晴圓缺，但是，在我心中，不管月亮是圓或是缺，我依然是我，我也總有離開這個世界的時候。屆時，我會把我全部的心愿都寄託給天邊那寥寥可數的星辰。

　　事實上，月圓月缺早已在我心中消失。我用另一種方式去看待月亮的圓或缺，用另一種方式去看待生命的可貴。今天，當我望着月亮，我可以看見月圓的缺憾，也可以看見月缺的完美，一切都憑藉我的心境去看待每一件事。

　　重要的是，如今，當我望着星空的時候，當我對着那如水的月光時，我的眼角不再閃爍着鹹鹹的淚光，而是知足欣慰的感動。

　　只是我仍然存有些許的願望。

　　它們就像高高掛在天邊的那些星星，遙不可及，縱然窮一生力量，甚至求神拜佛，仍然無法實現。

　　其實，每個人心裡都有許多份大大小小的心愿，但只要不讓那些心愿化成無盡的慾望，自私的行為，適可而止地剋制它們所帶來的困擾，那麼心底里藏着那麼一點點，一滴滴的星願又有何不可？

　　2014.03.09

　　文/林順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