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坐窗前

　　??這個黃昏，我們是同坐窗前的，我知道。

　　??——我坐在窗前，聽到你說，你窗前的一種樹上的花開了，紅色的大朵，不知道是不是木棉。

　　??我讓你描述，你說說不出。你說現在光線暗了，等陽光好時拍張圖片給我看一下。

　　??我看看窗外，天光真的暗了。雨水淌流的玻璃像一張無聲慟哭的臉，涕泗縱橫。

　　??你在s州的住處，是我們一起賃下的。好多的房間啊！我不停地在裡面轉來轉去，你讓我挑一間，我在帶不帶陽台問題上猶豫了：坐在陽台上喝喝茶聊聊天，分享一個故事或一本書，是很美的事；後來還是定你現在住的這間，室內空間大、採光好，兩張大桌你更方便。那時候，好像沒有看到窗外有可以開花的樹啊？

　　??我不知道你怎麼憑空認為那是木棉。你在f州呆過很久，但沒有去過廈門，我去鼓浪嶼時也不是花開時節。

　　??但你多半是因為舒婷說的“我有我紅碩花朵/像沉重的嘆息/又像英勇的火炬”。

　　??我問你，窗外的花是不是開完后整朵整朵往下掉，你說可能吧。

　　??我知道了，你大概是覺得那鮮艷豐碩的花朵一朵一朵掉到地面上時，會“噗——”、“噗——”。其實舒婷也是在島上聽到了這花落的聲音。

　　??我們有事沒事聊着。

　　??這個黃昏是這樣，很多個夜晚也是這樣。我甚至覺得我曾長久地站在落雨的窗前，親眼看見孤燈下的李商隱寫下——“何當共剪西窗燭，卻話巴山夜雨時”，何以那漲滿秋池的一池雨，會如此鮮明長久地打濕我幾乎整個人生的感受？

　　??嗟余聽鼓應官去，走馬蘭台類轉蓬。

　　??春心莫共花爭發，一寸相思一寸灰。

　　??曾經寫在我們書信里的句子，經了畢業后十年的生活，反而清晰得不能逼視，不忍想起。是因為還沒有愛成死灰嗎？死灰也是寸寸斷。

　　??你有時候說話很長，很認真，你會講一些你很有感觸的故事，故事很長，你會花三四十分鐘講完，複述得很清晰；我不行，我要說的話一多就會七零八落。你還會講笑話，有時候朋友聚會，你開個頭提示我講哪一個，我很奮勇講起來，大家莫名，你不得不出面修改，然後大家欣然地大笑，我也快活地大笑，只有你，你苦笑，看着我嘆氣。

　　??你有時候說話很短，我不知道你認不認真。

　　??今天你說“你太沉寂了”。

　　??我太沉寂了？

　　??是因為我的心，丟在了李商隱秋池漲滿的窗前？是因為我不再足夠年輕，有心情說“自稱臣是鵲橋仙”？

　　??我太沉寂了？

　　??我愛的，你知不知道——

　　??沉寂的不是我，是無數個這樣的夜晚和黃昏。

　　??無數個夜晚和黃昏，我們就這樣同坐窗前。

　　≤作者：萍蹤梅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