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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公分記憶》之《母親的喊聲》

手機:M版  分類:網絡散文  編輯:小景

《八公分記憶》之《母親的喊聲》 標籤:父親的病 母親節 青澀記憶

  母親的喊聲

  偶爾,半夜裡我還依稀被母親的喊聲從夢裡驚醒。

  那時節,我們這幫村裡的小男孩,除了上學外,一個日常的工作就是上山撿柴。村后的靠山是禁山,生長着茂密的松林和各色高大的雜樹,掌握着一個村的風水和命運,是絕對不能進山撿柴的,否則就有操家的危險。因此,我們常三五成群,或十幾個人,像飛鳥投林一般,一同撲入河對門鬱鬱蔥蔥的油茶嶺上,撿拾乾枯的柴火。

  曾經有一段時間,因為撿柴人的貪心,往往故意把一大片活生生的油茶樹枝砍到在地上,隔幾天等這些樹枝的葉子枯黃甚至變成焦紅之後,再當做乾柴撿回家。這類事情發生得多了,引起了村裡的重視,在公祠里召開大會,宣布全村禁山撿柴,由村裡的老單身漢希賢為守山人。於是,希賢打着銅鑼游遍村裡所有巷子角落,扯着大嗓子警告稱:各家聽好了,從今往後,細伢子不準上山撿柴,抓住了沒收柴火,還要罰谷罰錢!

  這個禁令讓我們規矩了好些日子不敢上山,但各家總要燒柴,慢慢地,小孩子三三兩兩地又偷偷上山撿柴了,並且與希賢展開了曠日持久的老鼠防貓的遊戲。村前南北東三面各有一橋,是撿柴的孩子回家必經之地,而希賢常以靜制動,扼守橋頭。我們為避免希賢抓住,經常天黑了也不敢下山,而這恰恰急壞了我的母親。每當夜幕濃重,“清——河——厄——”母親竭力嘶喊我小名的聲音,穿過田野,穿過河流,穿過茂密的茶樹林,一聲聲撞擊着我的耳鼓。

  母親曾經給我算過很多回八字,說我童運長,小時候命中注定病痛多。我至今仍然記得,很多時候,我扒在母親的背上,頭痛肚子痛得厲害。同住一個大廳屋的鄰家老奶奶告訴我母親說,孩子可能是嚇着了,要喊喊魂。於是,在不少個傍晚,母親先把水缸挑滿水,然後牽着我的手來到河邊,對着河水喊:“雞進窩了,鴨進欄了,清河啊,你跟媽媽回家啊。”如此不斷地喊着,神情悲傷。隨後,母親一面牽我的手走回家,一路重複着同樣的喊聲。來到家后,母親點了煤油燈,讓我扒在水缸邊上,看着水裡自己的影子,母親則繼續對着我的影子一聲聲呼喊。

  同村裡大多數人家一樣,那時候,我的家裡也很窮。如果哪一天母親到地里勞作,發現蘿蔔白菜辣椒紅薯或其他的作物被人偷了,甚或是家裡養的雞鴨被人偷了,母親會無比傷心。到了晚上各家都點燈火的時候,母親必定會同村裡大多數婦人一樣,摸黑在村裡喊着嗓子罵巷,控訴着對偷盜者的憤怒。

  而對我來說,最讓我心驚的,莫過於母親認為我不學好時對我的喊叫聲。母親常教育我說:“養兒不讀書,不如養個豬,養個豬還能吃肉,還能出幾擔淤,養兒壞了就白養了。”因此,母親認為,她和我父親就是吃了不認識字的虧,才家裡貧窮的,必須要我好好讀書,只有讀好書了,長大才能有出息。由此,母親偏執地規定我,不能看小人書,不能跟不好好讀書的孩子一起玩。如果我有冒犯這規矩,或者是母親親眼看到,或者是聽到,那母親抓住我就是一頓柴火棍猛打我的腿腳,或把我的衣服掀開,用手指猛夾我的皮肉,而且她自己激動得捶打自己的胸膛,哭喊着自己命苦,沒有養個聽話的兒子。從小學以來,我的成績一直很好,我的屋子裡貼滿了獎狀,因為我總有一個理想,我要為母親好好讀書,不讓她喊叫着捶打自己。每有老師來我家家訪誇獎我,或者是村裡人向我母親誇她養了個好讀書的崽,母親臉上露出難得欣慰的笑容,那也是我心裡最柔和的一抹暖色。

  聽着母親的喊聲,我一天天長大。大約從我讀初中開始,我就很少聽到母親大喊大叫了。後來我相繼上高中,上大學,參加工作,成了村裡第一個通過高考走出農門的孩子,也一天天遠離了母親。

  如今母親已經去世整整十年了,偶爾我還夢見母親,依稀聽到母親那急切的喊聲從遙遠的歲月深處傳來。2011年12月31日於義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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