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好只有一輩子

　　還好只有一輩子

　　貓的一生有多長？誰也不知道。老宅上有那麼多的人家養過貓，它們最後的生命幾乎都是不了了之的。有的貓仗着抓老鼠有功，喜歡趁主人不在的時候爬台上凳，老把主人家的台罩掀掉后偷吃東西，有時還會闖到別人家中一試身手，屢教不改，被打了也不接受教訓，真正是欺人太甚，貓的行為太讓主人沒面子了。最後讓主人捉了放到花袋裡，騎上自行車帶到很遠的地方放掉。貓在花袋裡兩眼一抹黑，不知道回家的路了。這種貓最終成了野貓，靠乞討和偷食為生，它能活多長？

　　也有的貓無緣無故失蹤了，肯定是被人偷走的。每到冬天到來，家養的狗被人偷走的的消息時有傳來，有人偷狗是為了吃狗肉，冬天裡吃狗肉大補。自己沒有養，嘴饞只好去偷人家的狗。貓被人偷走就有點不可思議了。老人們說過，貓肉有點酸，不好吃，老宅上的人從來不吃貓肉。後來有人傳出話來，說有的人現在也吃貓肉，很香的，在南方還是名菜呢。那失蹤的貓一定是進了某些人的胃裡，但肯定不是老宅上的人，老宅上的人都是很本分的。也偶有小貓和半大的貓失蹤，那多半是被人捉去自己養了。還有不少貓是被毒死的。那倒不是人心狠要毒死貓，人的主觀願望是要毒死老鼠。老宅上的老鼠太多了，有野戰的，有守備的，，有單鼠出擊的，有互相勾結着的。有人住的地方有老鼠，沒有人住的地方也有老鼠。貓捉老鼠純粹是要解決吃飯問題，今天捉到了一隻大的吃飽了，再多的老鼠在它面前走過，它也不屑一顧，也說不定它想讓它們養得肥一點再抓。人沒有貓的心思長，也管不了它每天捉幾隻老鼠，只好自己為自己做好事，就想出了用藥餌來滅鼠的辦法。人比貓能幹，會做貓想不到做不來不想做的事，但人卻沒有老鼠聰明。每年滅鼠高潮中能毒死很少的老鼠，卻總有幾隻貓要死去，是它們吃了被毒死的老鼠後接着死在了老鼠的後面。這些被毒死的貓都是能吃會抓的好貓，偶然想享用一頓省力之飯，可等它們悟到了省力飯不是隨便好享用時，卻化出了最大、最寶貴的成本。說到底，是人讓它們沒有一輩子。

　　貓沒有一輩子，狗有嗎？狗更沒有。狗肉的香是聞名的，人要吃狗肉，當然要殺狗，都是些年青力壯的狗，有的還在青春期，肉頭嫩着呢。沒有其他辦法，狗肉出在狗身上唄。有的人家養狗就是為了要吃狗肉。只是狗不會提前知道人的居心，死到臨頭還在主人面前屁顛屁顛的。不過也不要太責怪主人。一年做到頭，年年要透支，或者年年分紅不多的人家沒有什麼值錢的東西需要特地養一隻狗來看門。有時兩個人在路上碰到了，知道對方新養了一隻狗，就問是不是，對方說，是呀，養大了到年夜頭殺來吃。聽，一開始的定位就很明確。所以那時養狗的人家不講究狗的品種，只問狗的種氣大不大，自然也從來不養好看而不實惠的叭兒之類的狗。

　　雞、鴨、鵝這類東西更沒有一輩子了，它們生活在這個世界上，本來就是讓人吃的。它們要有一輩子，它們等得起，人等不起。在好多事情上，人是最沒有耐心的，人也不需要耐心的。牛呢？牛是農民的幫手，牛的力氣大，人沒有力氣做的農活，都是讓牛去做的，比如耕田，比如趕車打水。隊里有一頭牛，還是壯牛，不知得了什麼病，用土辦法治了幾回沒見效，膘卻天天在掉。這時隊里不是去請遠一點的好獸醫來治治看，而總有人建議隊長殺了牛分牛肉吃。隊長想想也是，請獸醫，哪來那麼多的錢？能不能看好也是個問題。快要過年過節了，好，殺牛！於是，歡歡喜喜地殺牛，歡歡喜喜地分牛肉。它的一輩子沒了。那些為人幹了很多很多年的老牛，眼看就要安度晚年了，過滿一輩子了，說不定牛心裡感到很幸運的。可它根本不知道，就在它耕田步子走得有點慢時，隊長已經想把它賣掉了。趁早賣掉還或許有個好價錢，真的老到走不動了再賣，誰要？殺來吃都嫌肉頭老。果然，沒過幾天，隊長領着幾個穿着老布褲子，滌卡布衫的人來到了它跟前。指指劃劃，嘰哩咕嚕一番后，把牛牽走了。老牛當然不知道此去的目的地，只當是換了個東家，步子邁得比耕田時還快，實際上它是在一步一步走向屠宰場。我在老宅生活了幾十年，從來沒有聽到說，牛老死了。聽到的要末是被殺掉了，要末是被賣掉了。賣掉是殺掉的第一步。勞苦功高的牛也是沒有一輩子的。

　　樹呢？它們生長在河邊，屋旁，不求人，不礙事，又不能砍下當菜吃，總該功德圓滿了吧。可是不，樹哪裡會有一輩子。樹的一輩子可長哩。要是樹真有一輩子，遠的不說，你把爺爺奶奶以來種的樹加起來算算看，恐怕連種水稻麥子的田裡都要長滿樹了。事實上，40齡50齡以上的樹都很少能見到了，年齡更長的樹更是難得一見。沒有見到是因為被人砍了，是人以種種名義砍了，是人讓樹早早結束了這一輩子。

　　貓、狗、牛、樹都沒有一輩子。可人有一輩子。人不但有自己的一輩子，還喜歡去掌握、去霸佔、去夭折那麼多不屬於自己的一輩子。人在它們面前太強大了，強大到對它們的一輩子不以為然，不把它們的一輩子當一輩子。幸虧造物主對人也只給了一輩子，要是人有兩輩子、三輩子，那豈不可怕？造物主是對的。只是還有很多人在不以為然後還是不以為然。至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