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子的故事之二——泥瓦房篇

　　房子的故事之二——泥瓦房篇

　　房子是我們的夢想，可是我們個人的收入，怎麼也無法跟得上房價增長的速度，這就像追逐沙漠里的海市蜃樓，饑渴的你無論怎樣奔跑，那碧波萬頃的湖始終在你的前方！

　　小的時候，家裡孩子多，爸爸辭了生產隊里的出納差事，選擇了放牛喂牛的活兒，因為牛要天天吃草，爸爸就天天可以掙工分兒。

　　可是工分兒要等着年終根據這一年集體的結餘來計算的，儘管爸爸在冰天雪地里為牛馬鍘草，凍得手指彎曲，虎口肌肉萎縮，也掙不回一家人的口糧錢。一年辛辛苦苦到了歲尾，反倒要欠生產隊里的錢。——記得最低日平均是一角九分——日積月累，到包產到戶時，我家已欠了生產隊里九百多元，那時一幢三間瓦房也不過一二百元。

　　這筆賬並沒有因為生產隊的解體而了結，緊接着鎮里又開始了三角債清理運動，於是幾乎家家是債主盈門，情急之下，爸爸翻箱底兒，找到了當年合作化個人財產歸公的收據：入隊的時候，我家捐了一掛馬車、一條牛和一頭毛驢，一套棺木，還有一些家什，這些怎麼算！

　　雖然這筆賬目最後不了了之，可是長久的積貧積弱，家裡的日子還是一時喘不過氣來。家裡的孩子都在讀書，吃飯都成問題了，更不能談蓋房子了，雖然草房子已經東倒西歪了，四周用木頭支撐着，宛如一個氣息奄奄的老人，被人攙扶着，哆哆嗦嗦面對着歲月的勁風！

　　我們還是羨慕那些享受着公房待遇的工人，於是讀書成了我們改變現狀的唯一希望，在極端困苦的環境下，爸爸媽媽還是執着的堅持讓我們讀書。

　　假日里我們抓緊時間幫助父母分擔家務。炎炎夏日，我們帶着煎餅大蔥跟着父親去田裡鋤草，因為沒有表。父親只憑每天從山外發來的客車讓我們吃午飯，其實那唯一一輛客車到來是要在下午三點鐘。——揮着鋤頭，忙碌在望不到盡頭的田壟，我們是飢腸轆轆，不自覺又談到了房子的問題：

　　“蓋不起房子，等將來我們去住公房！”我說。

　　一向拘於言辭的哥哥一下笑了出聲：“住公房？該不是做白日夢吧！”

　　是呀，那真是一個難以企及的夢。可是還是成為了現實！工作之後，我和妻子竟分得了一間二十多平米的房子，令大多租房子的同齡人羨慕不已。去兒時的好友那裡，在租住的三間土房裡，他一邊用蓋帘子扇着冒着濃濃煙塵的灶膛，一邊羨慕的說：“什麼時候像你一樣有個自己的房子就好了！”

　　其實我那令人羨慕的房子，只不過是蓋了瓦片的土房，牆體不是像農村的土房子用木柈子加泥垛起來的，只是在木頭支架兩側釘上木板，中間夾層塞上鋸末子，然後外面抹上泥罷了。

　　由於年久失修，鋸末子朽爛下沉，上半部分都已經變成了中空，因此不保溫，冬天煤爐子燒起來，與之串聯的地火龍子熱了，屋子還算暖和，一覺醒來，爐子里的火不旺了，屋子裡就冷得像冰窖。早晨起來，水缸里結了一層的冰，要用鐵水舀子砸開才能舀水做飯。

　　屋子的頂棚只有幾根木條，我們便用報紙抻緊糊在木橙子上，然後又連同四周的牆壁一起貼上了一層白紙，小屋子雖然煥然一新，可是繃緊的棚頂卻成了一面鼓，我們一趟房子一共七戶人家，每天晚上都要被老鼠們的“打擊樂”攪得不得安寧，它們從東家竄到西家，“咚咚咚”的時而獨奏時而和弦，還有不時“吱吱吱”的伴唱，讓我們徹夜難眠！

　　不過我還是因為有了這間房子而十分滿足，因為這的的確確有小時候十分羨慕的公房一樣的待遇，每年只交幾十塊錢的房費，屋頂漏了，一個電話打過去，房管所的人立刻會帶着幾片瓦來給你換上，雖然前後幾幢房子上百戶人家只有一個公共廁所！

　　大冬天下了晚自習，我也先要回家把屋子燒暖和了，再去岳父家接妻子和孩子，因為妻子從來不敢單獨在家，雖然由於隔壁木板牆太薄，相互說話都能聽得見。不單單是因為狹小的衚衕晚上太黑，就是白天妻子自己也不敢在家，因為我早晨上班太早，妻子還在睡覺的時候，幾次都覺得一個人站在她的頭頂，她想喊又喊不出。幾次的夢魘讓她再也不敢單獨在家了。

　　後來我們搬上了樓房，妻子的同事才告訴我們那間房子里曾經有一個男人懸樑自盡了。——那是一個精神病人，據說當年書讀得特別好，考上了清華大學，因為父親被打成了右派，政審不合格被取消了人學資格，於是這個可憐的人就處於了半瘋癲狀態，他每天唯一要做的事就是扛着鋤頭帶着種子到山裡種地，誰也不知道他把種子播撒在了哪裡，也沒見到他有任何收穫，只知道他後來弔死了！

　　我們搬走之後，後任房客是一個孤身女子，她的父親早年不知犯了什麼法被判了死刑。婚姻的失敗加上生活無着落，孤苦的她，鬼使神差跑到了郊外運木頭的小火車道上坐着發獃，竟被慢吞吞的小火車活活切斷了一條腿……

　　我十分慶幸沒在那間房子出什麼事，不過夢裡還是經常回到那間小屋：門前我種的那幾顆地瓜花還在小窗前兀自吐着紅艷，血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