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師走了

　　老師走了，無聲無息，就像秋天黃葉落地，完成它一生的使命，最終回歸大地。

　　老師走了，走的那天晚上8點12分下起了雨，我的先生一個人去憑弔，我木然地呆在房間里，不敢去殯儀館，我害怕看見老師那清瘦的面容，害怕看見老師枯槁的形體，更加害怕因為我人生的碌碌無為而愧對老師。只是在心裡一遍遍對老師說：老師，這久旱的甘露權且作為學生悲痛的哭泣，就讓這漫天的細雨送您最後一程，祝您一路走好！

　　逝者已去，生者漸忘，當秋天的最後一片落葉掩蓋嶺上那一抔黃土，老師的身影徹底淡出生者的視線，就連最後的哀傷也變得如同季節一樣冷清。只是，在這寒冷的冬夜，我卻無端地想起老師，想起了關於老師的點點滴滴。窗外起風了，夾雜着雨絲，不知老師孤零零一個人冷不冷。記憶中老師那一身洗得發白的藍布中山裝，像飄揚的旗幟告誡我勤儉做人的道理。

　　老師走了，走得乾乾淨淨，以至於忘記了老師衣服的款式，殘留在我記憶里的只有湖藍色中山裝，從講台上一直穿到不忍面對的今天。老師不求奢華，一輩子清貧，住所隨着學校的稱呼由宿舍慢慢改為居室。家由一間通房變成子母房最後變成平房改造的2居室，這一路的慢慢變寬變舒適，不知不覺耗費了老師幾十年風華正茂的人生。值得慶幸的是，挨到老師近七十歲時，加上自己兒子當教師的工齡，倆父子終於掙得了一套百平米的三居室集資名額。只是，正為老師高興之時，老師卻再也不能下地走路，只能在床上守望自己過一天少一天的日子。有一次，一位回鄉的學生探望老師，悲傷於離休教師竟然是這樣的待遇，以為老師犯過什麼錯誤，並執意要接老師去城裡安家。老師笑笑說這沒什麼，劉禹錫‘斯是陋室惟吾德馨‘那才是最高境界。想想老師一生窮得捉襟見肘，我在心裡為老師祈禱：願老師來世再不做教師！

　　老師走了，走得安靜，以至於快忘記老師的音容笑貌，只是面對魚肉佳肴時，才想起老師一邊挑麵條一邊感嘆自然災害的苦菜花難咽。師娘是個閑不住的人，每天下鄉去收雞蛋，挑大個兒便宜賣給我們，小個的自己吃或者拿到菜市場賣，不為賺錢，只因愛好。多數是做了虧本的買賣。這樣一來，老師的一日三餐便不能按時，這時候老師拒絕我們的好意，自己做一碗麵條，一把帶殼的生花生，二兩白酒，坐在我家對門的小桌子上，開始一個人的晚餐。老師吃面不放鹽，往麵條里拌一勺紅糖，這是我見過的吃面第一人，即使是過年，老師也是簡單的三菜一湯，還笑說這已經達到國家幹部下鄉的標準。只是，到現在我都不知道，老師是真喜歡吃糖拌面還是作為拒絕那一句‘老師過來一起吃’的理由。

　　老師走了，宿舍里挑燈夜戰備課的身影歷歷在目。老師的教本永遠是紅色的註解和藍色的杠線，每個同學的每一次作業，都有認真的校正，批語。如果沒有認真的教學態度，沒有對學生負責的心理，是不會有這些紅色和藍色的批註。我不清楚老師的年齡，只大約知道老師教我時是退休再聘之師，這樣算來，老師比一般教師多了大約十年的工齡，直到手拿粉筆都顫抖才走下講台，‘春蠶到死絲方盡’真正印證了老師的一生。

　　老師走了，留下真誠與樸實的做人原則，用自己的言傳身教感染着我們後輩。成家后，有幸和老師做了鄰居，從此在我的生活中，老師不僅僅是老師還是父親，他把做爺爺的慈愛送給我女兒，給我女兒的童年留下歡快的笑聲，也緩解我帶女兒的壓力。想起老師教我女兒搭建人字積木，那看似簡單的撇和捺的組合，搭建好卻不容易，祖孫倆一次次重新堆積倒下的人字，讓我想到了人生，生活中既有一帆風順也有暗碉激流，我們應該頑強地克服困難，戰勝自己，在社會的風浪中立於不敗之地，做個頂天立地的人。

　　老師走了，講台上那‘長太息以掩涕兮’猶然在耳。屈原憂國憂民的曠世絕句在老師這裡變成了對青少年的憂思，九十年代初，社會上出現一股不良的讀書風氣，少數人散布‘讀書無用’論，南下熱潮蠱惑一些家長的發財夢，一時間，南下大軍中出現一批在校學生，另外一些學生則漂游在教室外，看到四處蔓延的遊戲廳，街上飄灑的金色頭髮，叼着煙捲遊盪的少年和空蕩蕩的教室，老師奮起組織學生開展“論‘讀書無用論’”，我的一篇“‘論讀書無用’論”也貼在了學校牆報上。感謝老師，正是那篇文字讓我與我的先生結緣。辯論賽在當時反響很大，多年後我與老師為鄰的日子裡，經常有小有建樹的學生開着轎車感恩老師，感謝老師當年的敦敦教誨。面對學生豐厚的禮品，老師總是一笑置之，然後一樣樣分給左鄰右舍的我們。

　　老師很平凡，一平米見方的講台是他一輩子的舞台，但老師的學生遍布各地。既有政壇風流人物，也有科學領域領航人，母校的校志里記載着老師的光輝。老師對得起自己，對得起社會，老師不枉此生為師！

　　老師走了，留下一代教育人的敬業，奉獻精神。據我所知，自八十年代末的教育局長到今天，家鄉的教育事業中有很多領軍人物是老師的學生，他們秉承老師愛生如子的精神，竭盡全力發展家鄉的教育事業，奮鬥在家鄉的素質教育改革中。

　　老師走了，留下一生高風亮節讓我深思、學習，啟迪我的人生。我想對老師說：“下輩子您還是我的老師！”

　　老師沒有走，離我們遠去的只是老師的形體，老師花甲之年喜得孫子時說過一句話：新生命的誕生就是他生命的延續。是啊，新生嬰兒是老師生命的延續，而我們這些學生就應該是老師精神的傳承，老師永遠在我們心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