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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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 標籤:父親的病

  有關父親,總想寫點什麼,但又不知道該如何表達自己這份追思,即便十多年後,每每想起,都有一種傷感,一種難以表述的懷念。這份感情是一種厚重的、溫情的,在我印象里很少有這樣越來越強烈的追憶,像陳年的醋,不僅僅是酸,越是久遠就越發濃郁。之所以幾次沒有去寫,主要還是不知道怎樣才能把這份多年來的感受寫出來。

  親情,這一字眼很通俗,也很籠統。大多都是表達親人間的和睦、關愛、疼愛,它是一種血緣交織、難以割捨的牽挂。我想說的親情是早已逝去的身影,一個讓我多年後越發凄然淚下的身影,它超越了現實中的情感寄託,這種感受好像發生在昨天,又好像回到幼時坐在父親寬大的腳面,拉着我的小手,悠蕩着……

  我與父親間沒有那些感人肺腑的親情故事,很平淡。由於父母工作在北方一個遠郊,生活條件艱苦,是外婆在四川把我從小帶到四歲大,我就像個孤兒沒有爸爸,沒有媽媽,更沒有在幼小的心靈中感受過母愛、父愛。後來聽外婆說,我小的時候別人逗我:“你是誰生的?”,我天真的說:“是外婆生的”。

  印象中第一次父愛的感受是外婆把四歲的我帶到遙遠的北方,不知道是因為血緣親情還是什麼,父親的愛完全不同於以往任何人,那種被呵護、被關切、被寵愛深深的印在我腦中,以至於給我疊紙鶴、做竹蜻蜓等活動歷歷在目。在他心情好的時候會讓我坐在他的腳面上盪鞦韆,會讓我坐在他大腿上看他吐煙圈,會讓我摸着他的鬍子茬嬉鬧,可總覺得這樣的溫情太短暫,還沒有盡興就結束了。作為補償,在我多年後有了自己的孩子,總是把他頂在頭頂跳啊轉啊的。

  童年的我最喜歡夏天,和父親遊戲往往是室外的,任何活動都會讓我感到好奇、新鮮。因為四歲前的我比較孤單,父愛母愛是別的親情所替代不了的,我記事很早,印象中沒有小朋友間的遊戲,也沒有父子間那種歡快的童趣,漸漸養成了膽小拘謹的性格。現在回想起來,可以說我的幼年是孤單的,在孤獨環境下成長的我,猛然間父愛所帶來的幸福感可想而知,嚴格來講應該是被注重被關切的感覺。

  父親是一個溫和又嚴厲的人,平時對我們很嚴厲,四川人的家法可是很有名的,犯了錯誤會被織毛衣的竹籤抽手心,小手火辣辣的疼,還不準哭,否則加倍。父子親情,又有誰會記恨父母的管教呢?記憶最深刻的恐怕是那份厚厚的呵護之情,父愛如山!沒錯,這種愛是極難表達的,像一副寬大的臂膀可以依託,感覺做什麼心裡都很踏實,不像母愛來的那樣細膩那樣真切,而是朦朧的、濃重的、充實的。即便是父親身上的煙味也非常依戀。

  那個年代那種生活環境,沒有玩具可買,也沒有條件去買,所有玩具都是由一把鉛筆刀創造出來的。竹蜻蜓,對於現在的孩子來說,應該是比較陌生的,也不會有那個年代孩子的創造力和手工能力。第一次聽爸爸說起這個字眼,好奇、渴望,想快快看到它是怎樣的模樣,怎樣的飛起來。那是由一片長二十厘米、寬兩厘米左右,半個厘米厚的竹片做成,中間打一個小圓孔,用於安裝竹柄。然後在小孔兩邊對稱各削一個斜面,以起到竹蜻蜓旋轉上升的作用,類似螺旋槳形狀。看他嫻熟的在竹片上推刀,幾經修整便生成光潔漂亮的翅膀,好像竹片兩頭相對應的擰了一個角度,將竹柄插入小孔中,雙手快速一搓,一松,竹蜻蜓帶着風聲筆直的飛向了天空。我便跳躍着,追逐着,歡快着,那是我最開心最難忘的時刻。

  十七歲,我第一次隻身離家就讀邊遠的技工學校,對於性格內向孤僻的我而言,獨自來到陌生的環境是膽怯的,所有人幾乎都是生面孔,他們的成熟、外向讓我自卑,自己豆芽菜一樣的身板總顯得是那樣的渺小、文弱。社會就是一個大染缸,技工學校可以說是半個社會,社會風氣在這裡表現的那樣直白。而在這種環境下生活一年半載后,漸漸地適應了也融入了,學會了吸煙、喝酒的壞習氣。記得周末由家返校時,在交通車站候車,跟一個外地人閑侃並接過對方的香煙老練的抽着,突然發現父親懷裡抱着一件棉衣在不遠處看着我,我竟然傻傻的夾着香煙緊張的走過去,尷尬的望着父親,羞愧、懼怕同時襲來,腦子一片空白……父親把棉衣塞到我懷裡,說天氣涼,注意身體,沒有指責更沒有責罵,甚至沒有一句責備的話,只是很平靜的轉身離開了。我知道,父親心裡是難過的,當眾給我留面子,認為我成人了,是個男人,需要臉面,需要被周邊人所認可,他是用家長的身份妥協來換取我的尊嚴。現在我要說,爸爸,謝謝你,謝謝你讓我懂得什麼才是真正的男人。

  父親一生都喜愛葡萄樹,無論是平房時期還是後來的樓房時期,總是要在院子里、陽台上養上幾棵。日常剪枝、澆水、施肥等事務也打理的井井有條,院子上用鐵絲、竹片高高的搭起葡萄藤架,讓葡萄、絲瓜、葫蘆密密的俯在上面,閑暇時,搬一把竹躺椅坐在綠蔭下的院子里,感受着一院子生機盎然的景象。到了秋季,一串串不斷成熟的葡萄、絲瓜讓他每天都能剪下一些,享受田園般的樂趣。

  二十多歲,我有了屬於自己的家,是在離父母五十公里遠交通不發達的偏遠礦區,生活環境、生活條件相比落後很多。那時父親已經退休了,像所有的知識分子一樣顯得文弱和書生氣,常常穿一件洗得褪色的藍中山裝,一支鋼筆總是插在上衣口袋中,口袋蓋上露出漂亮的筆帽,略顯稀疏花白的頭髮根根堅韌的偏向一邊,已然沒有年輕時期的俊朗之氣了,顯得溫和、平和。閑來無事也會坐一個多小時的長途車,給我規整一下小院,並在我門前花池子中栽上兩棵葡萄樹。

  春季的北方風沙比較大,葡萄樹喜歡肥沃的土壤,為了能讓葡萄有一個好的生長環境,父親決定把我門前花池子的土換成農村地頭上的熟土,他就獨自騎着自行車到幾裡外的農耕地頭,用鐵杴裝滿蛇皮袋子頂着風塵一袋一袋的馱回來。下班回到家看到他抽着煙,望着平整好的花池子,疲倦的面容帶着一副心滿意足的表情,心裡不忍。母親說,他喜歡就讓他弄吧,閑着還容易生病。但我能明顯感覺到父親已經不是當年的體力了,細細的腰身起伏着,呼吸也略顯急促,一隻青筋暴露的手叉在腰間,臉上顯得很有成就感的樣子。

  幾年中,這兩棵葡萄樹也成為他經常談到的話題,每次來了就給葡萄剪枝、修整,並教給我如何護理它,只是自己沒興趣草草應付了,即便這樣,也由兩棵葡萄枝長成小臂粗的枝幹了。

  這期間,老家的叔叔離世讓他非常傷心,在一個晚上紅着眼圈跟我們講叔叔艱難的經歷,我能強烈的感受到他們曾經的手足之情是何等深厚,這種深厚更加讓他痛苦和傷感。

  葡萄樹花開花落幾個春秋,不知道因為缺肥還是什麼,只結很少的葡萄。到了最後一年,枝葉茂密,綠茵茵的長滿了棚頂,結出很多的葡萄籽,雖然沒有成熟,但青綠的,滿滿的,結結實實的緊密在一起,也是從未有過的成果,我心裡高興,經常爬上牆修剪。遺憾的是,那年家裡院牆需要拆掉蓋院房,可葡萄樹根已經深深的扎入院牆的根基里,必須將葡萄樹移除重新打地基。望着一棚頂的葡萄,心裡覺得特別的可惜。那天下班回到家,也不知道民工是怎麼把葡萄樹拽出來的,散落一地未成熟的葡萄粒被踩得稀爛,枝藤長長的、凌亂的躺在地上,葉子蔫蔫的,根須無力的抓着泥土,心頭一陣酸澀。

  不久,父親病了,得的是肝癌,發現已經是晚期了,癌症是非常痛苦的,一般都要杜冷丁、嗎啡毒品類的管製藥物鎮痛,醫生每天開幾粒紅色的藥片,應該就是這個東西。父親的疼很少表現在臉上,總是很鎮定的樣子,最多只是按着肚子咧咧嘴,堅持儘可能不碰它,我印象里他每天最多吃一粒,以至於疼的面色蒼白,手發抖,細汗布滿額頭,但儘可能的還保持着鎮靜。望着輸液針頭插在瘦骨嶙峋的手背里,寬大的骨節異常突出,皮下脂肪已經瘦的不復存在了,骨瘦如柴的身軀陷在病床上,無神的雙眼已經沒有往日的風采,而是無助的望着我,內心陣陣的心如刀絞。淚水霎時間沖入眼眶,擔心父親看到我失態的這個樣子,轉身跑出病房關好房門,站在門口雙手捂面蹲了下去,淚水泉涌一樣的從指縫中沖了出來,此時的我再也無法剋制自己的情緒,也不顧醫院走廊穿梭的行人注目,渾身顫抖聲淚俱下:“爸爸呀爸爸。。。。。”。

  童年的記憶就像黑白膠片一幅一幅在腦海中放映開來:夏日中的紙飛機、竹蜻蜓、追趕在爸爸屁股後面歡呼着、雀躍着。。。。。

  一個人從青壯年步入中老年竟是如此之快,好像一瞬間的事情,但又反反覆復很多細小的情節浮現在我眼前,總是覺得經歷了但沒有好好的珍惜,好好的對待,想抓又沒有抓住。

  最終的幾天,父親知道離別的日子不遠了,抓住我的手虛弱的說:“好好照顧媽媽,好好照顧弟弟,自己要把生活調理好”。之後的幾天幾乎是沉默的,我給他買的保健品**礦物晶,很小的一瓶,相當於我半個月的工資,希望創造奇迹。他很喜歡,說入口即化,酸酸甜甜的,有感覺,其實那幾天他已經不再吃什麼了,唯獨對這個很喜歡,因為普通食物已經不再有味覺了。旁邊病床上一個癌症病人已經不行了,很少看到家屬來護理,坐在床上耷拉着頭很久不動,醫生時常粗暴的呵斥他,大概是欠住院費錢又弄髒了被褥,顯得極為可憐,父親給他吃礦物晶,說口感很好,那病人吃了后竟然說了話:“謝謝,謝謝大善人,願上天保佑大善人”之類的話。這是父親臨終前做的最後一件事情。

  為已故的父親默哀十行

  如果說生命是短暫的,那麼父子間的情感是漫長的、深遠的。讓我感到遺憾和沮喪的是沒有好好的珍惜它、珍重它,失去了才覺得可貴,之所以說它不同於一般意義的親情,是因為這是一種逝去的愛,是永遠不能重溫的親情,留給自己的也僅僅是懷念是追憶,心裡空落落的,也為當初沒有很好抓住或給予這一美好溫情而懊悔。即便多年後的今天,往往還魂牽夢繞的夢到父親,夢到童年幼小的我,很多次被哭醒,夢中的父親總是那麼的年輕,充滿活力,總是那麼慈祥的目光笑盈盈的看着我,心裡滿滿的、暖暖的。寫到這裡,咽喉像堵着什麼,淚水蒙蒙已然浮在眼前。

  哪怕在夢中,好想回到曾經的童年,回到那個陽光燦爛的夏天,再次坐在他的大腿上,依偎在他寬厚的臂膀里,摸着他的鬍子看他吐煙圈;好想再次坐在他寬大的腳面上,拉着我的小手盪鞦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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