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 散文 > 經典散文 > 回憶父親之三——父親的奮鬥(一)

回憶父親之三——父親的奮鬥(一)

手機:M版  分類:經典散文  編輯:小景

回憶父親之三——父親的奮鬥(一) 標籤:父親的病

  我記事起,模模糊糊地記得父親曾經做過幾次小買賣。

  他和我的一個表叔合夥收軟棗,卻沒有賺到一分錢。寒冬臘月,父親在山那邊的村子里打了個地鋪,看守着那些軟棗,當庄的舅老爺心疼外甥,拿去了三床被子。父親辛苦了一個冬天,沒有賺到一分錢。

  第二次做小買賣也是和表叔合夥,收花椒。結果是花椒被人偷走了。賠了本錢。自此,父親再也不在買賣行當里謀出路了。

  我的姥爺是個很有辦法的人,又是鄉里有名的獸醫,就教父親養窩豬。

  父親母親對於這份產業很是用心。我家一共養過大概三四頭母豬,其中最後一隻豬媽媽活了有十來年,從我上初中開始為我的學費出力,到我師專畢業那年的春天謝世,整整十年的光陰,所以我對我家的豬是有感情的。

  父親母親很心疼豬媽媽,不管地里的活絡多麼忙,每天早晨總是要早早的燒一大鍋水,水開了就煮上地瓜面,煮成甜甜的地瓜粥,也是最好的豬食。我也曾經常在那方矮矮的灶屋裡燒過火,陪着攤煎餅的母親準備一家子一天的飯食。屋子矮,不透氣,濃濃的藍色炊煙又辣又酸,嗆得我眼淚直流,令人做過一次就不想再進去第二次。而我總是被母親叫去做這項無聊而痛苦的工作。

  那時候是不知道這件事對於全家是多麼重要的。一個男孩子學會做家務也是非常必要的。勞動不分輕重,活絡不分男女。尤其是我的母親,三四十年的光陰就在這樣的家務里周轉,忙碌。每天眼睛都被灶火熏得紅紅的,被眼淚洗得濕濕的。

  尤其到了冬天,母親把麻什和進豬食的時候,總是細心地用手捏勻了,決不允許有半個疙瘩。每當我的手腳龜裂時候,我就知道流着血的母親的手是極易皸裂的。可是母親從不叫屈,依舊每天把這件事做得仔細,耐心,手指上布滿深深的血壑,也從不曾虧待了豬媽媽。

  然後,還要用這傷痕纍纍的手搓麻線,打漿子,納鞋底,做千層底的布鞋。我永遠忘不了那些寒冷而貧窮的冬天,母親為家務流了多少淚與血。

  父親又何嘗不是如此。

  待到豬媽媽產下一窩小豬崽,少的時候七八隻,多了也有十一二隻,尤其是到了冬天,半夜裡,父親總會起來提着放在爐火邊的花簍里的小豬崽,去豬圈裡餵奶。

  窗戶是塑料紙糊的,總在每個夜裡將山風的呼嘯演繹到極致。我經常被小豬崽飢餓的叫喚聲吵醒,然後朦朦朧朧地看着父親打着手電筒,哼着小曲貓着腰去給小豬崽子們餵奶。

  我眼前一片黑暗,只能清晰地聽着父親打開豬圈木柵欄門的刺耳的“吱吱啦啦”聲,豬媽媽被吵醒時有些惱怒的“哼哼哧哧”聲,父親溫柔地安撫呼喚豬媽媽的“啵啵啵”聲,還有呼呼地風吹打在窗子上,又旋到柴垛上的呼呼聲。那時候從來不覺得父親多麼辛苦,只是睜着驚懼的眼睛,如醒似夢地看着黑乎乎的屋子,等待中慢慢睡去。

  其實有小豬崽的那三四個多月的日子裡,也一直是我快樂的時光。每天下午,我在院子里寫作業,看着小豬崽們在院子里快樂地撒歡,就感不到孤獨。可是有一次,我寫了作業,沒有把書收拾好就出去了。等我回來,我的書已經變成了小豬崽們的玩具。那是小學一年級的上冊課本,從首頁一直到“bpmfdtnl”那幾頁全被嚼爛了。

  我很難過地哭了一個下午。父親回來后,既沒有教訓那些淘氣的小豬,也沒有訓斥我的貪玩,而是在晚飯後,耐心地用麵粉在豬食勺子里打了漿糊,用報紙給我糊好了。還在書皮上認真的寫下“語文”兩個大字。這是我最難忘的一本書。我不僅學會了字母,也認識了一生都在摸索追求的“寬容”。

  父親從來不會怒喝牲口,更不用說打他們了。每到小豬崽上市的時候,豬媽媽似乎早就有了預感,那天的早飯很難喂。小豬崽們被喚出豬圈,就再也不能回去。院子里站了很多人,有買豬崽的,有幫忙逮豬崽的。雞犬不寧的那一段時間裡,父親是最忙的人。他總是不忘了給遠道而來的鄉親遞煙,應付着那些相中了小豬崽的鄉親。

  不管是支現錢,還是賒賬,賣了豬再還,父親一概樂呵呵的,從不說半個“不”字。

  人家賣小豬,都是早早地喂一次,父親從不這樣添那四斤五斤的分量,基本是凈重賣出去。雖然這一生我都不會做買賣,可是童叟無欺這樣的買賣人的實誠,我是一輩子也忘不了的。

  小豬崽們被帶走了,院子里只剩下幾隻雞,一隻狗,頓時就冷落了下來。我從外面玩回家,總會去豬圈那裡看看。豬媽媽很平靜地躺在那裡,不哼哼,也不進食,也許是在思念着自己的孩子。

  父親放工回家總是一放下钁頭杴,就奔向豬圈,大聲地問着母親:她吃東西了嗎?站在門口瞧一會,就會輕輕地打開木柵欄門,喚着豬媽媽出來,到院子里走走。

  豬媽媽一天沒好好進食了,情緒也低落到了極點,總是獃獃地站在門口,一動也不想動,連她最喜歡的黃昏在院子里散步的活動也無心繼續。

  父親就輕輕地喚着她,給她撓着痒痒。豬媽媽就很愜意地哼哼着躺下,似在哭泣,卻看不見淚水。

  這樣,我就學會了照顧豬媽媽。下午放學回家,我總是要打開豬圈門,讓豬媽媽出來走走,然後給她撓痒痒。不知為什麼,我喜歡朋友般的喜歡着豬媽媽。

  不只是她給我提供學費,也不只是她的憨厚,實在是父親用自己的言行感染着我,善待家畜。也許我們很在乎與人為善,其實與畜為善也很人性,很境界。

  由此,我也喜歡上了幫母親餵雞。

  每天下午,放學回家,我總是會掰一兩穗玉米棒子餵雞。我總是先掰好一把,然後大聲地喊着“呴呴呴”這種模擬雞打鳴的聲音。公雞母雞,大雞小雞,爭先恐後地從院子外面跑回來,那種場面和指揮千軍萬馬的將軍不能媲美,但感覺是相似的。

  我總是把玉米粒揚到大雞們身體更遠一點的地方,讓那些擠不進去的小雞有機會多吃幾粒。如果大雞要啄小雞,我會毫不客氣地用玉米棒子打他。看着雞們專註地盯着我的眼神,我讀出了信任,也讀出了一種難以言說的溫馨與快樂。在院子里,和家畜們相處的日子裡,我學會了憐憫,蓄養了嫉惡如仇的情感。這也要歸功於我的父親。

  每一窩小豬仔里,最後出生的那隻小豬,一般體型較小,力氣不足,和哥哥姐姐們爭奶水喝時總落下風,有的甚至餓死。父親有了經驗,就總會額外地照顧他們。給他增加餵奶的次數,甚至買奶粉沁給他們喝。我十個月的時候就忌奶了,是吃土豆長大的。有時候我是很羨慕小豬崽的。

  父親費盡心思餵養了十多年的小豬,得來的錢都給我交了學費,給爺爺看病用了。可是,有些人買豬時賒欠的賬,直到父親去世了也沒有還清,甚至就賴下去了。我只能為父親的信賴感到深深的悲哀。

您正在瀏覽: 回憶父親之三——父親的奮鬥(一)
網友評論
回憶父親之三——父親的奮鬥(一) 暫無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