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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花灼灼掩風流

手機:M版  分類:寫人散文  編輯:小景

  ——我的紅樓夢之林黛玉

  不知道那仙草有着怎樣的姿態,能讓神瑛侍者為其灌以甘露。也不知道它內心糾結着怎樣的一番情思,以致於捨棄幽靜美麗的靈河之岸,毅然奔入滾滾紅塵,去遭受風刀霜劍的逼迫,以完成還淚的誓願。

  黛玉是美麗的。黛玉之美在態,李漁說,女人之有態,如火之有焰,燭之有光。黛玉之態,在其裊娜風流的身姿,在花鋤,在錦囊,在流水,在桃花。設想讓東施荷花鋤立於桃花之下,則會更顯其丑。而黛玉肩荷花鋤,鋤掛錦囊,走在春光里,桃花灼灼,映着人面,斯時,斯地,斯人,斯景,分明就是一幅絕艷的美人圖。黛玉之美在眉眼,兩灣似蹙非蹙罥煙眉,一雙似喜非喜含露目。罥者,掛也,似一襲寒煙纏掛於樹間,該有着怎樣的風情萬種啊。怪不得根本不懂疼惜女子的薛蟠“忽一眼瞥見了林黛玉風流婉轉,已酥倒在那裡。”

  黛玉是行走在精神世界的詩人。在那個女子無才便是德的時代,連深明大義的寶釵也認為“女孩兒家不認得字的倒好,”“作詩寫字等事,原不是你(林黛玉)我分內之事”,“你我只該做些針黹紡績的事才是”。然而,黛玉偏把作詩作為她的精神寄託。曹雪芹借劉姥姥的眼口,寫出了黛玉的喜好:“劉姥姥因見窗下案上設着筆硯,又見書架上磊着滿滿的書,……方笑道:‘這那像個小姐的繡房,竟比那上等的書房還好!’”寄人籬下的無助,睹落花而傷春的哀怨,黃昏的寂寞,青春的騷動,都融於她所制寫的詩詞里,以致於她窗前架上的鸚鵡也會摹仿她嘆息的語氣,吟誦“儂今葬花人笑痴,他年葬儂知是誰”。人際交往,瑣碎生活,她是不擅侍弄的,她關注的,是精神層面,是心靈的方向。於是,那霜,那月,那菊便有了生命。“毫端運秀臨霜寫,口齒噙香對月吟”,她魅奪菊花詩。而“寒塘渡鶴影,冷月葬花魂”,正是她內心的真實投射。

  當香菱提出向她學詩時,她不像寶釵那樣給以批評,而是欣然答應,當仁不讓。她為香菱推薦詩集,幫香菱改詩,儼然一個寫詩的大家。

  她敢於挑戰女子無才便是德的俗念,把寫詩當成分內之事,是因為她本不是來自凡間,此女只應天上有,世間的俗務,於她來說,是羈絆。一旦置身於世俗之外,也就顯得格外的冰清玉潔了。且看她交待紫鵑的話:“把屋子收拾了,撂下一扇紗屜,看那大燕子回來,把帘子放下來,拿獅子倚住;燒了香,就把爐罩上。”是的,牽動她情思的,是春歸舊巢的燕子,是成陣的落紅,是瀟湘館內“鳳尾森森,龍吟細細”的翠竹,是黃昏西窗下的蕭蕭風雨。和寶釵相比,寶釵身上的香氣雖然讓寶玉羨慕,但那是“冷香丸”的作用,“意綿綿靜日玉生香”,黛玉的體香卻絕非人間的花香、脂粉可比,大約那香有太虛幻境中“群芳髓”的成份吧。

  有人說,黛玉說話尖刻,愛使小性子,孤高自許,目下無塵,不易相處。其實,黛玉是最為脆弱的。她父母雙亡,孤身寄居賈府,起居飲食依賴於賈府,這讓內心敏感孤傲的黛玉多麼矛盾啊。而她又冰雪聰明,深刻洞察着賈府複雜的家庭鬥爭,害怕有一絲一毫的錯處惹人譏笑。她對寶釵說:“你看這裡這些人,因見老太太多疼了寶玉和鳳丫頭兩個,他們尚虎視眈眈,背地裡言三語四的,何況於我?”再看曹雪芹為我們描摹的兩個女孩子的睡姿:“那林黛玉嚴嚴密密裹着一幅杏子紅綾被,安穩合目而睡。那湘雲卻一把青絲拖於枕畔,被只齊胸,一灣雪白的膀子掠於被外,又帶着兩個金鐲子。”此正是以黛玉襯湘雲的闊量,以湘雲襯黛玉的楚楚可憐。在賈府,黛玉的感受是,“一年三百六十日,風刀霜劍嚴相逼”。她沒有寶釵的機變,探春的豪氣,鳳姐的潑辣,因此,她唯有用機智和尖刻來維護她那點可憐的自尊。

  黛玉的另一個生活內容,就是對寶玉勇敢的愛。黛玉的前身,本就是三生石畔的一株仙草,既得神瑛侍者(寶玉的前身)灌以甘露,二人就已結下了不解之緣,恰如薛姨媽的一番話:“管姻緣的有一位月下老人,預先註定,暗裡只用一根紅絲把這兩個人的腳絆住,憑你兩家隔着海,隔着國,有世仇的,也終有機會作了夫婦。”所以,二人初次相見,已熟若舊識,更兼二人“日則同行同坐,夜則同息同止”,“親密友愛處,亦較別個不同”。當二人漸漸長大,同看了《西廂記》、《牡丹亭》,不啻平地一聲驚雷,喚醒了蟄伏於二人內心深處的愛情,從此,二人便被套上了愛情的鎖鏈。但黛玉的愛,要比寶玉純粹、苦澀得多。自從認定寶玉是可託付之人,她的眼裡便全沒了別的男人,哪怕是貴為王爺。當寶玉把北靜王賜給他的蕶苓香串珍重取出,轉贈黛玉時,黛玉說:“什麼臭男人拿過的!我不要他。”遂擲而不取。在那個“父母之命,婚媒之約”的時代,自由戀愛是不被允許的,而黛玉,父母俱亡,沒人為她的終身大事作主,大觀園中又來了個端莊大方的寶釵,且又有“金玉良緣”的傳言,所以,她無時無刻不在擔心寶玉被人奪去。她每以“金玉良緣”去試探寶玉,惹得兩人經常為此而鬧彆扭。當寶玉揣起道士的贈禮金麒麟準備送給湘雲時,“眾人都倒不理論,惟有林黛玉瞅着他點頭兒。”正是這日夜擔心,使原本柔弱的黛玉又添了心病,真箇是“為伊消得人憔悴”啊!

  而黛玉又確為寶玉的知己。當別人都規勸寶玉讀書求功名時,唯有黛玉不勸,她本來就不在意這些,她所求的,是寶玉的心,是和寶玉生活在一起。當寶玉因琪官和金釧兒之事挨打,黛玉紅腫着眼睛去看望他,抽抽噎噎的說道:“你從此可都改了罷!”寶玉聽說,便長嘆一聲道:“你放心,別說這樣話,就便為這些人死了,也是情願的。”此種肺腑之言,也只有在黛玉面前寶玉才敢無所顧忌地說出來。

  於是,兩個人就這樣猜忌着,試探着,爭吵着,糾結着,溫暖着,演出了一幕幕愛的悲喜劇。

  現代,許多人都說,娶妻當娶薛寶釵,假如黛玉做了寶二奶奶,寶黛二人是不會幸福的,我看未必。因為黛玉是拿生命去愛的。寶、黛去探望病中的薛寶釵,離開時,丫頭草率地為寶玉戴大紅猩氈斗笠,被寶玉罵了一通,黛玉就親自為他戴,“黛玉用手整理,輕輕籠住束髮冠,將笠沿掖在抹額之上,將那一顆核桃大的絳絨簪纓扶起,顫巍巍露於笠外,整理畢,端相了端相,說道:‘好了,披上斗篷罷’”。這是女孩子的一種何等的溫柔和體貼啊!為了寶玉,黛玉什麼事不能去做呢?

  林黛玉,這個冰為肌骨雪為魂的女子,敏感而堅強,柔弱而勇敢,就這樣活在人們的想象之中,閃爍在古老中國浩浩的文學史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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