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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間相愛,謝了風流

手機:M版  分類:另類小說  編輯:pp958

  一.遲到千年

  千年有一個很好的習慣。千年坐在陽光上的時候,是黃昏在他晃蕩的雙腿間漸次淪陷的時候,也是這個季節里風雨異常交加的時候。

  千年把習慣擱淺在不知名的遠方。所以很多人在很多個瞳影迷離的黃昏七嘴八舌地問,千年,你那麼好的習慣呢,我們如今也或者說現在看不見它了。

  千年依然沒有意識到周遭一片絡繹不絕的嘴臉。他或許已經中暑,他們在一鬨而散之前想。

  千年抱膝而眠。而陽光偏偏無處不在。

  千年的思緒蔓延成一概無法收尾的斷章。他甚至覺得,文章開始的段落有些矛盾。至於矛盾在哪裡,他想不明白也說不出,他只是覺得。這些未嘗不好,千年想,任何朦朧不堪的感覺,都像肥胖一樣,容易成為寂寞時代的象徵。

  肥胖是胃口賦予骨骼之外的累贅。千年這樣覺得的時候,是下一個章節開始的時候。

  二.浩君臉側

  在任何一個季節的底部,浩君說,都蟄伏了一群白森森而不是白花花的銀子。至於千年,他忘記了怎樣把銀子打撈出來,也忘記了怎樣再去民政部門的巷口,捶胸頓足地鍛造出一種永不遲到也永不早退的二手暫居證。

  浩君說,千年,你不要難過。

  浩君又說,千年,其實難過沒有必要使我們互相遺忘。

  浩君看見千年的腦袋,像一陣不知去向的風一樣,在兩膝之間毫無倦意地打轉。浩君的悲哀沿着腳底的脈絡逆流而上。浩君的悲哀直到使他暈頭轉向。

  浩君記得,有一年夏天,在悶熱難當的小樹林里,千年當著許多樹木當然也當著浩君的面,脫光了整個上半身。千年上半身的情形,在某個適當的瞬間令浩君無比驚訝,浩君用史無前例的口吻對千年說,千年,你的上半身。

  千年沒有聽清浩君那句上半身以下的話。千年想,上半身以下的話除了是下半身,還能是什麼。

  而浩君在那一刻和在那以後的很多時刻,都忘乎所以地自言自語,千年,他到底是不是個男人。

  三.茺原之藍

  也許千年的胸脯遭了某種雷擊。

  千年始終小心翼翼地辯解,我是千年,我從沒有讓你們遺忘過,可是現在,你們可以盡情地遺忘我和關於我的一切。

  不行,因為你的記憶里流失了藍色。你要把藍色找回來,然後聚集在你最愛的人和最恨的人臉龐之間。

  他們會像禽流感一樣遭遇隔離。

  千年輕聲說,我只是肥胖。

  浩君把面向千年的臉再次面向人群,斷章取義地重複,也許他只是肥胖。被浩君召喚過來的人群悄無聲息地散開,千年看到,他們在散去的時候,眼神里流轉着一種依依不捨的深奧。

  只是那樣的深奧,易於讓人產生沉淪的錯覺。

  千年站在十字架所投射下的陰影旁自言自語,也許有一天,遺忘會讓我得到愛情。千年言語之後便用一個世紀末的毀滅,以及一個世紀初的新生來起誓一段流連忘返的想入非非。

  千年,肥胖也許真的容易讓你寂寞。千年背靠十字架坐下來,撲面而來的風將千年的髮絲凌亂不堪地搖曳起來,某一瞬間將他整個臉龐無比嚴實地覆蓋住。千年用左手和右手的小拇指輪流去撥開蓋在眼前的頭髮,剎那間便有了一種重見天日的幻覺。千年感到一陣喜悅,而人群逐漸以十字架為圓心,散去得很久很遠很久遠。

  千年長長地吁了一口氣。

  浩君把臉緩慢地轉向千年,緩慢成一分鐘才偏離一個微小的角度。千年看見了浩君臉部數不清的側面,正以一段繁複而細碎的景象輪迴地沉澱下來,直到沉澱像鐵軌一樣頑固地貼近地面。而地面上下的呼嘯聲,此時正無與倫比地隆重起來。

  千年,真的對不起。

  千年,你記憶里流失的藍色,並不是他們銘記你的借口。

  四.唯落燕尾

  走到一個叫茺原的地方,會有人告訴你,藍色是一種孤獨的疾病。然後你再一本正經地回答她,孤獨是實現慢性自殺的某種途徑。

  她叫唯落,或者叫燕尾。也或者兩樣一起叫,唯落燕尾。

  千年說,我每天用很多很多的時間去瓦解很少很少的疑問。

  唯落說,我知道,肥胖慣於表達一個人複雜的胃口以及簡單的腦袋。

  孤獨於公元前在美索不達米亞平原西部出土,此後一直四處流浪,中世紀歐洲大陸偏執的傳教士們將它散播到世界各地,從此平靜的亞熱帶止不住棲息的悲傷。

  千年在唯落花里胡哨的註解下,輕輕地閉上了眼睛。千年徹底閉上眼睛的時候也是他躺在地上沉睡不醒的時候。千年,快起來。唯落用左腳和右腳的腳尖,分別踢了一下千年右腳和左腳的腳板。唯落的跳躍在陽光下,是像陽光一樣明媚的舞蹈。

  唯落看見千年煞有介事地咀嚼了幾下嘴巴,接着很隨意地翻了翻身。他依然沉睡不醒。

  我要謀殺世上所有的藍色。唯落聽見千年說出這麼一句很令人窒息的話,可是唯落看見千年的雙目依然緊閉。

  唯落把目光像生活一樣伸展到別處,漫不經心地說,千年有時候是個異常偏激的靈魂,也許不理會才是最好的救贖。

  我要把老不死的中庸和老不死的地球一樣,永遠坐在屁股底下。千年說完這些的時候便起身坐在地上,而此時,他的鼾聲均勻起伏,雙目仍然緊閉。

  五一勞動節的時候,千年跟隨在唯落身後,在茺原的大街上看見許多,多得數不清的結婚花車。千年對唯落說,祖國人民真勤奮,節假日還不忘努力抓生產,真是一群不折不扣的勞模。

  唯落一字一頓地說,他們,只是寂寞。

  唯落接著說,寂寞的人和寂寞的鳥一樣,在多年的遷徙之後,習慣趨向一個叫家的地方。家才是最溫暖的,它在前方,我們趨之若騖甚至奮不顧身地去佔有。

  那一排喧囂而張揚的花車,像流動的休止符一樣,牢牢地定格在千年最深的記憶里。千年想,家,請帶我回家。表情嚴肅眼神堅定。

  千年看見了那一排漫長花車的最後一輛,它是整個茺原車隊中惟一的藍色。千年那一刻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用手肘碰了碰身旁的唯落,唯落,最後那輛花車是什麼顏色。

  藍色。唯落縮回脖子,不假思索地回答道,可是她很快就後悔起來。她想她不該把這樣的答案告訴千年,千年的孤獨開始萌發讓人遺忘的危險。

  千年掙脫所有人的圍觀,伸開雙臂以一個擁抱的姿勢,朝着那輛藍色的車無比輕盈地奔跑起來。千年感受到飛翔的樂趣。

  千年最終攔住了那輛車。他的四肢在那輛車面前自由而無限地伸展着,很快便擁有了探頭探腦的茫然或者茫然無措。

  千年敲開車窗,千年承認他敲了很久很久才奏效。男人風度翩翩地搖下車窗,語氣淡定地說,嗨,你好。

  五.無意滄桑

  唯落說,千年,其實我不是唯落。

  那你到底是誰。

  我是燕尾,那天車子里的那位才是唯落,我們是孿生姐妹。之前浩君沒有告訴你嗎。

  沒有必要,你們像犯罪團伙一樣互相勾結起來欺騙我。而浩君,他像騙取茺原的暫住證一樣,輕易地騙走了唯落。

  那麼千年,我們結婚吧。茺原的結婚證比任何地方的都要美觀。

  千年想起了唯落的馬尾辮。可是現在,唯落把千年喜愛的小馬尾一縷一縷地扭曲掉,然後賦予各種顏色,令人目不暇接。

  千年想起了在小樹林的那晚,人群離散以後,浩君說很多話給他聽。其中有一句千年怎麼也忘不了,初吻給了煙,初夜給了手。可是現在,浩君的身影早已分崩和離析成無數個記憶的痕迹,一觸即散。

  我名,我想。這些已經不重要了,像燕尾說的那樣,茺原的結婚證比任何地方的都要美觀,當然也包括比它自己的都要美觀。

  千年在民政部門的巷口,突然把臉轉向燕尾,告訴我,燕尾,這夏天安靜有多久,程度有多深。

  很久,很深。

  真的嗎。千年的雙手扶住燕尾的雙肩,雙眼紋絲不動地盯着燕尾的眼睛。

  燕尾感受到一種無形而不可抗拒的壓力兜面撲過來,她因此而節節後退。千年毫無徵兆地瘋狂搖晃着燕尾的身體,告訴我,快告訴我,這些都是真的嗎。

  燕尾驚恐地掙扎開來,很快便逃脫了千年有力的捕捉。燕尾跑了很久很遠很久遠,身後的塵土像花朵一樣節節盛開,直至她孱弱的身影在千年的目光里漸次黯淡下來。

  千年瘋狂而急促地打電話給所有他認識的人。我是千年,請幫我尋找一個叫燕尾的女人。千年發現他每次打電話的時候,拿電話的那隻手的臂彎處突然變得很癢。可是他無論如何也抓不到那地方,換隻手也是如此,除非他放下電話。他無奈地把手臂擱置在巷口牆壁的拐角處,一個勁地來回磨蹭臂彎處的癢。

  嗨,你好。一聲帶有茺原口音的問候使千年立馬停止了磨蹭。

  千年轉過頭來發現是浩君。浩君首先做了一個風度翩翩的搖車窗的手勢,然後指向牆角,千年看見那裡聚集了許多細碎斑駁的石灰片。千年意識到了自己額外的磨蹭,加速了牆壁粉刷后的老化與剝落。

  我知道燕尾在哪,浩君說,我已邀請她去我家做客,現在她讓我來邀請你。

  很多年以後,千年聽一個人說,生命是一場幻覺。他覺得這句話似乎缺少了點什麼。他想把它說成,生命是一場接受和被接受各種意願的幻覺。意願於煙花盛放的絢爛,灰燼傳說的靜寂。

  六.倦於幻覺

  我有一個好習慣。我會在眾人喋喋不休的時刻,一個人躲到不知名的角落裡抱膝而眠。很多時候我並沒有睡着,也許我在努力地彌補我每一篇小說的結尾。

  此時,靈魂被牽扯得面目全非,我完全癒合了遺忘的勇氣,也完全迷失了交錯的傷疤。我覺得自己的身體像被瞬間抽空了一樣,四肢任性,頭顱縹緲。

  每天我要喝很多很多的水,冷水開水以及冷開水。醫生說我的身體里長了一個小石頭,很小很小,小到足以讓任何水分去浸潤和沖刷。可是有時候,我真的很疼。

  我體內的循環系統,像抽水馬桶一樣遭遇細微地梗塞,令我措手不及。我因此而莫名地感到恐懼,在每一個漆黑得睜大眼睛都看不見天花板的夜晚。我的睡眠很快似是而非。

  打電話給所有我認識的人,當然也打給我自己。在不同的時刻和不同的場合,他們中總有近一半人不接我的電話,當然也包括我自己,因為我怎麼也接不通。

  在每一次疲倦的訴說后,總是能接聽到一個陌生而單調的聲音。我是千年,他說,請帶我回家。

  這一次他說得如此具體。

  我找到了茺原的藍色。我把茺原車隊的最後那輛花車上的藍色,一點不留地颳了下來,然後賦予它許多小石頭的模樣。再把小石頭聚集在我的左臉與右臉之間,深深淺淺,明明滅滅。我想我最愛的人和最恨的人正是我自己。我漫無目的也漫無邊際地走在茺原的大街上,一些人圍過來說我看起來像球迷,另一些人說我像戲劇里的小丑。兩派人爭執不下的時候,便把我拉到對方的面前慷慨激揚與唾沫橫飛地指手畫腳,我在周遭一片絡繹不絕的嘴臉中昏厥。

  這時候會有一個人作着風度翩翩的怪異手勢,走到人群中間說我像千年。於是他們一鬨而散,像遷徙途中的鳥。

  浩君說世上根本沒有唯落這個人。

  浩君又說燕尾的妻子像燕尾蝶一樣好看,他們的結婚證比任何地方的都要美觀。

  然而昏厥的千年並沒有聽見。千年很久后醒過來看見自己衣衫不整,也看見浩君憔悴不堪地拂袖而去。千年隨後一直在想,浩君這一次究竟有沒有欺騙我。

  歌聲合了又離,風流聚了又散。

  千年重重地閉上眼輕輕地念道,家,請帶我回家。表情空洞眼神混濁。他想他應該讓所有人遺忘,於是他吞下了一顆小石頭。遺忘開始在體內默默無聞地紮根,生長。

  每天我喝下很多很多的水,水在體內體外循環的感覺真的很奇妙。這樣淹沒到一個人的五臟六腑,疲倦終於得以如影隨形。

  只是水分太多了,容易讓人產生流淚的幻覺。

  像千年說的那樣,愛情停下來,我們依然氣喘吁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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