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回長安

　　夢回長安

　　西安——長安——十三朝古都，牽繫我思路的東西太多太多。

　　我堅持稱之為長安而不是西安，是因為長安的意義太廣太廣。他是咸陽，是灞陵，是驪山……。是太多的歷史沉積……

　　踏上西安的土地，迎接我的就是這矗立千年的古城牆。

　　眼前，尚德門裡涌動着不息的車流人潮。腦中，粼粼而來的是秦始皇出巡的高車，是漢武帝獵獵的儀仗……還有什麼？是未央宮中裊娜的舞姿？大明宮裡的朝覲？還是華清殿里悠揚的霓裳羽衣曲？……一種奇怪的組合，現代與歷史的對撞，穿越兩千年的時空，卻又並不衝突的融合在一起。

　　長安道。酒旗風

　　我坐在這家漢唐風韻的小酒館里，推窗遠望，是厚重威嚴的城牆，樓下是川流不息的車水馬龍，張顯着這座城市的繁榮。

　　長安城的建立自然要歸功於男人的。自周至唐，一代代君主開疆拓土，苦心經營，才有了日益繁榮的長安。絲綢之路開通后，“長安”成為東方文明的中心。史稱“西有羅馬，東有長安”。遙想當年，有着不同膚色，操着不同語言的人，身着各異的服飾，或悠閑或忙碌的遊走在街市上，展示着各色貨品。那樣的穩定、繁榮與時尚，當更甚於今天的東京、巴黎吧。

　　秦始皇的初建，奠定了這座城的霸氣。吼出來的秦腔，飆上天的信天游，無不透着一種彪悍。準確的說來，秦王稱始皇帝是定都在咸陽的。咸陽與西安不過17公里，稱為咸陽原，與驪山十全十美的風水龍脈不可分割的連成一體。

　　然而，即使他們是千古帝王，也並非入得我的眼。我眼中的長安城，只因一人而熠熠生輝。——他就是李白。

　　“李白斗酒詩百篇，長安市上酒家眠。天子呼來不上船，自雲臣是酒中仙。”好一個豪放不羈的謫仙人！詩仙遺迹早已湮沒在歷史的塵埃中，留下的是桀驁的風骨，浸透在長安城的細節里。

　　欄杆外挑着一桿大旗“太白遺風”，牆上幾行行草——“五花馬、千金裘，呼兒將出換美酒，與爾同銷萬古愁！”

　　李白是來長安追尋理想的，他的理想是能安邦定國，成為宰輔之臣。但唐玄宗所欣賞他的只是他的詩文成就。姑且不論李白是否是個政治家的料，也許即使從政，他也未必做得宰相，可當他發現自己貌似獲得了空前的政治機遇，但塵埃落定后，才看清雖然博得了玄宗的欣賞，但他不過是被看做一個舞文弄墨的御用文人，只不過是比鼓瑟吹笙的伶人地位稍高的皇家寫手而已。李白的悲劇正在於此。他不向現實妥協，他不會退而求其次，只要待在皇帝身邊就行了，或者借能接近皇帝的一切機會投機鑽營，達到目的。他寧肯選擇離開——賜金放還。遊歷於名山大川之間，自由自在，瀟洒俊逸。他從不曾放棄理想，將抱負融入風骨。看他的《夢遊天姥吟留別》，看他的《蜀道難》，看他的《俠客行》，看他的《將進酒》……大開大合、氣勢磅礴！何等的洒脫大氣！“酒入愁腸，七分化作劍氣，秀口一吐就是半個盛唐……”

　　儘管，李白在長安的日子並不多，但長安因李白而閃耀！

　　未央宮。琵琶曲

　　長安在男人的營建下成為一座偉岸的城市，而女人使長安增添了神秘瑰麗的魅力。

　　一千多年前，大漢未央宮的大門裡走出一個盛裝的女子，護送她的駝隊由此一直向北，向北……走出長城，走向草原，走向沙漠。大漠風沙，公主琵琶，長安是一個無盡的夢，連着青冢黃昏，連着孤煙落日，連着邊關冷月……

　　“畫圖省識春風面，環佩空歸月夜魂。千載琵琶做胡語，分明怨恨曲中論。”昭君——一生紅顏，幾經輾轉，換幾十載安寧。哀怨？寂寞？抑或是廣闊天地間的暢快自由？她在塞外的風沙中挺立，清傲如鴻。

　　我走在未央宮的遺址上，暮色已起，晚風清涼。青石磚縫間野草萋萋，曾經的宮闕巍峨如今只剩下台基柱礎，找不到絲毫昭君的遺迹。一曲平沙落雁裊裊傳來，不甚真切。那可是她的心曲？猛然間醒悟了，能記住這位堅強的漢家女子的，恐怕不是中原的黃土，而是大漠的青冢。值嗎？我不知道千年前的她如何作答。

　　華清殿。千葉蓮

　　能讓西安享譽內外的名勝中，華清池功不可沒。那是因為這裡曾經演繹銘記着一段唯美浪漫的愛情。

　　信步華清池，天陰微雨。長生殿前，摩訶池上，漣漪輕泛。白蓮芊芊，雨打芙蓉，清麗嬌媚。水殿生風，一掃溽熱。遙想當年，名花傾國兩相歡，常得君王帶笑看。何等恣意，何等浪漫！自古帝王多薄倖。縱然明皇風流多情，在閱盡六宮粉黛后獨鍾情於楊妃。兩人“皆精音律、善歌舞、共教習於梨園”。即使愛人，又是知音，當真是天上地下的一對絕配，怎能不讓人妒羨？

　　在我心裡一直認為，所有能載入史冊的女子當中，楊玉環該是最最幸福的。不管身份地位，她擁有的是女人一生難求的愛。即使為心愛的人死去，至少曾經擁有過。“在天願作比翼鳥，在地願為連理枝。天長地久有時盡，此恨綿綿無決絕期。”

　　“漁陽鼙鼓動地來，驚破霓裳羽衣曲。”我覺得這不失為這場浪漫愛情歌劇的一個完美收場。格林童話里的公主王子的故事不管之前多麼坎坷，最終都是以一句“他們從此幸福的生活在一起”收尾，給人無限美好的想象。而東方的愛情，恰恰需要在這最後的無限想象的浪漫中得以永生。紅顏易逝花易老，我不願看到美似不食人間煙火的玉環在歲月斑駁了紅顏后，再去承受世態炎涼和勢力的撕扯。她真的是一枝嬌嫩的芙蓉，需要一生被呵護。而長她三十幾歲的明皇如何能照顧她一輩子呢？民間的老話說：女人好命死夫前。何況已享足了人間的極致……

　　西施、貂嬋、昭君、玉環……都做了政治的犧牲品，但為了心愛的男人，如此，值了。

　　如果楊妃果真如坊間流傳的被秘密送往日本，我想，相思的煎熬，無異於縊頸的白領吧。

　　驪山千年流淌的溫泉，只因一個女子而氤氳着溫暖和熨帖的愛情的溫度，千古不枯不散。

　　無字碑。風雨路

　　長安城值得銘記的，還有一位女子。大明宮的城頭上，麗日明艷，她，衣袂飄飛，明顏勝雪。她，傲視天下，八方威儀。她是中國歷史上唯一的女皇——武則天。

　　想到武則天，我常想一個問題：什麼是幸福？某種慾望的滿足就是幸福嗎？我很佩服武則天的果敢與率性。歷史上不乏有着權力慾望的女人，如呂后、慈禧，也不乏有着政治能力的女人，如遼太后蕭燕燕、清孝庄皇太后，但無不是戴着夫家勢力的皇冠。只有武則天，在掌控了時局后，能夠甩開夫家的招牌，另立了自己的大旗，成為中國封建社會女性當國第一人，並能把國家治理的井井有條。姑且不論什麼手段，（有哪個政權的取得是乾淨的，）我只讚歎她的心機、氣魄和能力。她是真的在籌劃一個國家，於僅僅顧着自己的貴族利益的人而言，不可相提並論。她的政治手段硬朗、剛決，對吏治的整肅，對國家秩序的調整起到了積極的作用。

　　日月明空為“曌”，我武媚娘就是“天”——武則天！氣勢磅礴的向男權世界下一篇檄文。

　　傳說武則天冬至日酒醉后游幸上林苑，令百花齊放。百花不敢違，皆逾時開放。唯牡丹桀驁不發，武則天大怒，命焚其根，貶至洛陽，所以現在牡丹都是焦根，且洛陽牡丹獨盛。這雖是一則傳說，卻足以看出武則天的霸氣。天上天下唯我令是從！中國兩千封建王朝，恐怕只有秦始皇趕山入海、以一己之力令天地動的故事能與之媲美了吧。

　　苦心孤詣經營了一生之後，後繼無人，垂暮之年還政於李唐，回歸了李家媳婦的本位，武則天心中還有許多無奈吧。一曲《摘瓜歌》當是插於心頭的匕首，動則流血。可惜李家男兒的政治表現當真是乏善可陳。在經歷了韋后、太平公主的一場混亂后，幸好還有個李隆基挽回了局面，開創了開元盛世。

　　乾陵風雨，無字碑默默矗立，一任雨水滄桑了碑體。是啊，也只能是一塊無字碑啊。為帝？為後？功焉？過焉？孰是孰非，這一筆從何寫起呢？罷了罷了，帝王千古終歸做了土，不如以無盡代替千言。當時間積澱了一切，或者看透了，或者看淡了，歷史的褒貶是否也歸於無言呢？

　　風雨碑無字，功過怎言休？

　　千古長安千古事。驪山的明月，華清的溫泉，未央宮的台基柱礎都是個見證，冷眼看着世事變遷。

　　這座古城就是一本書，銘刻歷史的興衰更替，記錄著今天的日新月異。城市永遠更換着時尚的外衣，再逾千年，當今天的新聞也成遺迹，那又是怎樣。

　　站在城頭，任思緒在歷史的風煙中遷徙，我曾一度恍惚，這是否是我一個迷亂的夢，穿越千年，回到長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