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太遠

　　在西安盪了幾天，回來了，除了累，還是累。

　　在想這次長途奔赴的意義，給蜜發短信，“一身風塵，筋疲力盡。”

　　去之前，寫了篇文，或許是人品問題，剛寫完就全沒了，對着屏幕傻了半天，鮮有的重振旗鼓，回憶着補充者瞌睡着將文一字字重新打下來。剛寫完又與某無眠者聊，困勁過了，直聊到窗外微明。

　　※

　　上了車一直睡，一覺醒來，車窗外變了樣子。

　　印象深的是羊群和樹。

　　春節過後，植被很荒，幾乎是沒有的，羊們低着腦袋，毛色發黃髮灰，慢吞吞地像是靜止在了黃色的土地上，牧羊人沒有鞭子，亦如羊群，安靜地站着，不知是在出神兒還是在尋找，一樣的安詳，出神兒，隨着羊群和天地一起出神兒，尋找，滿世界都是追尋的目光。再如何，那是他們的世界，我被隔絕在另一個時空，於我而言，他們也只是車窗外轉瞬即逝的風景，融不進我的乾坤，像是兩條直線偶然相交，擦肩而過之後彼此漸行漸遠。

　　有時緣分就是這麼捉弄人，相見相識之後，只剩了相憶。我相信牧羊人和他的羊群中，總有一雙目光與我遙遙相對，記着了這一次的偶然。

　　越向西行，樹的姿態生得就越發招搖，枝幹很多，樹皮的顏色在黃土地的映襯下變得很深，這裡的樹很婀娜，很好看，但不是江南煙柳的柔弱之美，而是像在暗影深處涌動的深邃的舞者之魂，美麗姿態背後有着強大的氣場，且每株樹的姿態不一，剛硬倔強，很有性格。

　　一片樹林，風撫過似的，一律斜去，妖嬈醉態，腰身纖而不軟。

　　這兒的樹是多情的而不是弄情的。

　　留下了風吹過的痕迹，沒有垮掉，也沒有極力撫平，她們願意收留回憶，將過去給予的痕迹做成最美的姿態，喜，喜得嬌憨，悲，悲得凄然。

　　不像我，總是在刻意忘記，末了都在不動聲色中被回憶改變了自己。在某個無法預知的時刻爆發，崩塌的悲傷傾瀉而出，令人措手不及。

　　※

　　原野中，很多人圍聚，上墳祭祀，但這些祭祀的人遲早也會死去，留了那無人緬懷的墳該怎麼辦。景物飛過，一個孤墳映入眼中，墳上生了兩棵繁茂的樹，我笑了，笑那逝去的舊物本不需要一遍遍悼祭，痛終有一日會被時間磨光的，何苦一次又一次地為難自己。

　　這一次，沒有為旅途遙遠而焦急終點的遲遲不至。即使知道終點在何處，即使知道冗長的行程讓人煩悶，但深知每次結束這樣一種旅行，腦海留下的只有沿途恬然的風景，想當然地，那些本應銘記的輝煌或黯淡的終點，在多年之後，不經意憶起，也淪為紅塵場中一縷煙雲，獃獃看着留念的舊照片，不熟悉，什麼都不記得了，恍若隔世的惘然。

　　像落塵的老收音機，磁帶轉啊轉啊，卻只記得這首老歌了。

　　※

　　一夜的長談，心情糟透了。

　　想起小時候旅遊，愛帶着一隻螞蚱或蝴蝶，途中好好照顧，到了目的地就將它放生，單純地想讓它在新的環境里開始新的生活，開心地看着它和我一樣“旅遊”，只是我還會回去，它回不去了。

　　我錯了。

　　它會受欺負的，直到現在我才知道它會受欺負的！只是因為它到了不屬於自己的土地上，誰知這塊土地哺育的是一群自私的蟲豸，蝴蝶的翅膀會被他們弄折，只因為它飛在了從前未到過的天空。

　　一片美麗的土地，誰又屬於誰？

　　何苦刻薄地歧視。

　　只是很難過，眼睛里落下一滴水來，只是很心疼，不該這樣的。

　　人為何不能善良一點。

　　兒時仰望的青春，不要離開，我還不想離開。我還想做善良的人。

　　擦擦眼睛，陽光依然那麼好，真想休眠在這樣的陽光里，永遠不要醒來。

　　永遠不要讓我看清。

　　魯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