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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生的懷念

手機:M版  分類:散文欣賞  編輯:pp958

  母親去世三十年了,她的勤勞、寬厚、博愛、仁慈,卻依然如昨。 年輕就多病的母親,帶着我們兄妹,過着寄住生活。面對這一貧如洗的家,母親沒有絲毫的歇氣。我是老大,印象最深的是,天沒亮母親就起床了,把我綁在夾椅子里,旁邊放着白糖水,餓了就自己端着喝。母親放工回來,第一件事就是抱起我,給我熱好剩飯,一邊看着我吃,一邊做着家務,一面悄悄地流淚。寄住七年,母親和房東從未紅過臉,並和東家成了最好的朋友,一生相敬如賓。

  總想有屬於自己的房子,也許這才算有了真正的家。我六歲那年,母親瞞着在外教書的父親,蓋起了三間石板房。也許就是建房子半年,沒日沒夜的勞作,母親終於躺下了。從此,母親就很少起床,直到十年後永遠離開這個滿懷期望卻又魂牽夢縈的家。

  疾病纏身的母親,依然拚命的勞作,除每年一頭大肥豬外,精心種好了菜園,稍微強點了,又到隊(生產隊)上去做活。

  那個年代家家少肉吃,勤儉的母親總能喂出一頭三百多斤的大肥豬,我們家都很少吃肉,所以客來了總會有肉吃的。離我家最近的幾個舅舅的孩子,總會在每個寒暑假裡,幫我做些家務,也好改善生活。雖然我家並不富裕,但父親在家鄉工資是最高的,加上生產隊長很能幹,我們不但可以分到玉米、洋芋,還能分到用洋芋換來的大米、麥面,更能分到過年錢。在我的記憶里,我們沒有缺過吃喝,尤其在那個大集體的年代里。但我們卻常常餓肚子,早上放學回家,把豬喂好后,就要趕快去上學,哪有時間去做飯啊。躺在床上的母親,只能眼淚寒寒地看着我們這樣去上學。幾次,我都決定不上學了,我起碼可以讓病床上的母親有口飯吃,可母親發怒了。她即使餓死、病死,也不能讓我輟學,她說。

  母親很會種菜,除自家三分園地外,周圍空、荒處都被母親派上了用場。菜是半邊糧,親戚鄰里,哪家沒菜,就來我家挑。母親身體稍微好些時,還會給鄰里里送去一些。

  一分勞動,一分工分,一分報酬。隊上的鄒祝禮家,就因勞力多,土地到戶前,玉米壓斷了樓枕,長了紅蛾子,連豬也不吃了。我家就不一樣了,母親是唯一的勞力,分到的主要是人口糧,只是夠吃。母親十分好勝,身體一旦好一些,便去隊上掙工分,可一天下來,就要卧床十天半月。我勸母親不要去掙工分,可她執意堅持,掙一分是一分。

  那時我家最惱火的是,隊上分糧食,我們背不回來,每次都是好心的鄰居,背回自己的再幫我們背。我那時總是對鄰里心存感激,總是盼望自己快點長大,好有能力報答那些好心人。雖然我知道我家那部縫紉機,是八仙第一部,母親總是免費為他們縫補衣裳。

  雪上加霜的是,高中第一學期,父親得了肝癌,十六歲的我,在平利縣醫院送走了我的第一位親人——我家的頂樑柱。安葬好父親,我從平利回來,老遠就聽見母親悲凄的痛哭聲。我知道,我的擔子更重了,為了這個災難深重的家,為了母親,為了兩個妹妹能繼續上學,我決定放棄學業。我的舉動,再次遭到母親的堅決反對。可我哪有心思再去上學,我知道多病的母親再也支撐不了多長時間了。

  那天中午,母親給我們做好了飯,自己一口沒吃,就躺床上了。母親把我叫到床前,他想讓大妹妹休學,待他身體好些了再去,“我實在頂不住了,就讓她回來幫幫我吧!",母親哀求我。我沒有同意母親的意見,因為大妹妹自小身體差,學習也不好,我不想荒蕪她,還是要求母親讓我回家。母親沒有再說什麼,依然微笑着,催我們快去上學。我拒絕了母親最後的要求,我沒有能力為母親分擔一點憂愁。上學的路上,我真想哭,更想回去守在母親身邊,可我又怕因我不去上學,讓他更加傷心。

  土地到戶了,我家的災難更加深重了。面對家家戶戶擁有土地的喜氣,母親臉上滿是憂愁,我家沒有勞力啊。母親帶着我們三兄妹,扛着鋤頭去挖地,可老幺才十一歲,只有我有點力氣,她們根本幹不了。這天,母親給我炒了一碗雞蛋米飯,她們則吃着多菜少米的湯湯飯。母親說:“從今以後,你吃乾飯,我們一家人,就靠你了!”我端着碗,躲在屋后失聲痛哭,為什麼?這到底是為什麼?為了不讓母親知道我心裡的痛楚,我和着淚水吃下了母親的所有希望。從那以後,我變得少言少語,回到家裡除了喊一聲“媽媽”外,就埋頭拚命的做活。我家後面的三畝多坡地,大部分要用鋤頭,一鋤一鋤地挖。那年冬天,我冒着冬雪挖了一個寒假,雖然呵氣成冰,我只穿一件背心,依然汗流浹背,手心的血泡變成繭子,繭子又大塊大塊的連着新的血泡脫落,殷虹的血從指縫間流出,鋤把也由紅變黑。看着泡乎乎的土地,母親滿意的笑了,她看到了希望,看到了我們自食其力、收穫農作物的豐收。

  那時,我的相好的同學,有時會來我家看看母親,母親拚命也要爬起來,為我們做幾個菜。她說,同學是一生最知己的朋友,要善待每一位同學。可每次做好菜,母親都是搖搖晃晃地爬到床上,有氣沒力地說:“你招呼同學吃,我要休息一會兒!”我知道,母親又是幾天起不了床了。

  母親的身體一天不如一天,可每天都在鼓勵我,要為嚴家爭光,不要毀了我爺爺的一世英明,在我的保證聲中,總能看見母親滿意而仁慈的微笑。可有誰知道,母親是怎樣度過那些日子的。那是母親去世后,鄰居告訴我的。我們一去上學,母親就拚命地做活,經常摔倒,臉上、手上、腿上,滿是傷疤,面對自己不支的身體,她還能怎樣?只有悲哀和絕望。所以,母親常常背着我們哀哭,哭她自己無能為力。她不要讓我們知道,她要讓我們安心學習。

  那天,母親特別高興,還在鄰居家吃了飯。十幾年未見她這樣高興和精神了,我還以為母親身體好起來了,高興得不得了。可有誰知道,母親是強打精神的,她知道自己的時間不多了,她是去託付鄰居照顧我們的。

  “昭明,起床!”,第二天一早,我們還在酣睡,聽到母親那樣洪亮的呼喚,我一骨碌爬起來,來到母親床前。誰知道,這竟是母親最後一次呼喚她的兒子。

  我把母親背到醫院,醫生說母親已經走了,不會的,母親不會這樣走的,我跪在醫生面前,苦苦哀求他們,要他們救救我的母親。

  母親真的走了,在父親去世的第二年。

  那以後,我家就只有三個孤兒了,也是三個學生。在那些艱難困苦的日子裡,什麼困難、災難、壓力,我都能承受,因為我從母親那裡學會了擔當,我要讓天國里的母親沒有憂愁、沒有牽挂。

  孩子高考結束了,她和我一樣熱愛大自然,我巡山時,便帶她去看看化龍山,一路上她一面拍照,一面要我唱歌,她說我的歌唱得最好。那就唱吧,“媽媽的吻,甜蜜的吻,叫我思念到如今……”,“爸爸,你怎麼不唱了”,坐在摩托車後面的孩子問。我悄悄擦乾了眼淚,告訴她:“我想我的媽!”

  記得外公最愛吃豬肝,他老人家在世時,我家的豬肝都給他留着,直到母親去世以前。母親在世時,總會在外公、外婆的生日、祭日那天,炒上一盤豬肝,祭奠二位老人,一邊喊他們多吃點,一邊不住的流淚。母親問我,如果我死了,你會想我嗎?“會的,一生都想!您會好起來的,等我長大了,給您買新衣、做好吃的!”只可惜,我永遠沒有那個機會了。

  母親在疾病折磨中,含辛茹苦地離開了人間,每個孩子都讓她牽腸掛肚,那雙永遠沒有閉攏的眼睛,能看見我們生活的新時代嗎?多少時候,看着別人父母在堂的一家天倫,我就想,為什麼我就不可以儘儘孝道,哪怕是為母親端上一杯白開水。

  多少年了,我已習慣靠在母親的墳頭,回首那歷歷在目的辛酸往事,和母親說說心裡話,告訴她,我想她,一生都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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