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淡的人

　　風霜雨雪天經地義，喜怒哀樂人之常情。

　　——題記

　　昨天晚上在家看戲曲頻道播出的馬派名劇《空城記》，聽着馬長禮先生唱到“我本是卧龍崗散淡的人，憑陰陽如反掌博古通今……”時，這段耳熟能詳的西皮慢板唱腔又一次深深地吸引了我。非常喜歡這齣戲，非常喜歡這段唱，最喜歡的是劇本中的唱詞。

　　這段唱詞中唱到的“散淡的人”，是不為世俗所羈的人，這裡也是諸葛亮的自稱。30年前看過河南越調大師活諸葛申鳳梅主演的《收姜維》的台詞中就有“山人自有妙計”的對白。自稱山人的人，一則表明他無意功名利祿；二則顯示風雅。稱“山人”的人還有：射陽山人的吳承恩、九華山人的杜荀鶴、少室山人的胡應麟等等。山人也是古代學者或隱居山中的士人的雅號。於是，“山人”成了先賢級的人物。“山人”還指仙家、道人。與“仙家”無異——悠閑自在、行止瀟洒。

　　古代“今朝在世不得意，明朝散發弄扁舟”的讀書人，有的高卧林泉，有的躬耕山野，也有的寄情于山水詩酒之中。他們也自稱是山人或者隱士，他們也被稱為散淡的人。散淡的人生其實是一種很愜意的生活，更有一種流水行雲般的從容自若和無拘無束的恬淡。風霜雨雪天經地義，喜怒哀樂人之常情。人生會有飛揚的時候，但那畢竟只是一種短暫的輝煌。更多的時刻，要面對的是平和與安穩，乃至庸庸碌碌，無所作為。紛紛擾擾的人世間，轟轟烈烈的事情有多少？叱詫風雲的人物又有幾許？轟轟烈烈之後都要歸於平靜，歸於安然。無論自己是否願意，生活總會以一種最凡俗的面目介入我們的生命。

　　世事洞明，人情達練。現實生活中，追逐外在利益的比比皆是，而知曉並且用全身心去追求自己那份不可替代的內在利益的人卻愈見稀有。輪雙槳泛過江湖，儘是名利客。追追尋尋，到頭來都是為他人做嫁衣裳。權錢慾望，功名利祿，在人生的長河中，不過是過眼煙雲，轉瞬即失。一切名利均身外之物，生不帶來，死不帶去，最後得到的不過是一片屬於自己的凈土。太多的事例，讓人明白了“風霜雨雪天經地義，喜怒哀樂人之常情”的道理。也許是自己經歷多了一些，不知道從何時起，我的心境有如水一般寧靜，腦子裡一片空白，我感到自己對瞬息萬變的世界產生了距離感。這也許是自己品嘗過酸、甜、苦、辣、咸，百味陳雜之後，品出來的人生的“淡”吧！

　　蘇東坡曾有詩寫“莫聽穿林打葉聲，何妨吟嘯且徐行”，面對人間逆事，“成固欣然，敗亦可喜”，才能達到不求用世而自有用於世的人生最高境界。所以說君侯聖賢也好，凡夫俗子也罷，都免不了要面對生老病死、衣食住行的困擾。無論是山人，還是隱士，亦或是居士，可以說我們生活中的每個人，不能以名字來看心境，而是以心境來看世事。走過了一程，看罷了一世，便有了立足現實，不亢不卑。不為亂花迷眼，不管風雲變幻，仍不失寧靜的風度，而有了隨遇而安的散淡。如此的散談又何嘗不是一種福分一種境界？又何嘗不是一種坦然入世、實事求是的人生態度呢？

　　生活畢竟是平常甚或是瑣碎的，沒有那麼多的詩情畫意，有時候倒覺得生活很像是一篇篇樸素的隨筆。生活中的人們，總是有着人心不足蛇吞象的心理。入世時，想功成名就，贏取榮名，便不想出世；要出世，想閑適自在，逍遙度日，還有功名、金銀忘不了！入世，出世，確實是魚與熊掌不可兼得。所以呀，人要真正做到以出世之心行入世之事，進不喜，退不悲，如此的散淡，是一種美麗，是一份超然的寧靜，也是一種至高的精神境界。散淡是漫不經心的淡泊，是一種自然的皈依，做人散淡，必大智若愚。

　　“散”，是一種思維方式，散淡中的閑思散想，也是一種創作心態，一種自由自在、無往而不逍遙的創作心境。“淡”，其實就是“清高”之意。把功名利祿看得很淡，只追求文學之底蘊，甘於寂寞，安心過淡泊、清逸之簡單生活。我人生的最大宿願就是在轟轟烈烈中追求一份隨遇而安的散淡。每當節假日時，我悠閑從容地靜坐在北山廣場的台階上，看雲起雲落雲聚雲散，品味着它們時快時慢中變幻不定的圖案，欣賞着大自然和諧寧靜的美。“行到水窮處，坐看雲起時”，只有此時心智不再為生活表層的種種繁瑣所迷惑，神飄雲際，這大抵似佛門所說的禪吧！

　　此刻，白天的喧囂停止，厭倦了的各種瑣事、競爭和遊戲被窗帘擋在屋外悄然無聲地離去，人是安寧了，然思緒在夜深人靜時變得愈加活躍、動蕩和飄浮。感悟着人生的風霜雨雪天經地義，喜怒哀樂人之常情的道理，看着網絡中的精彩文章，微笑着望着我好友里的朋友，仰望朦朧的天地，自己敲打着這篇文字，由衷地生出一種感慨：這天地之寂寞，構成如此博大而深沉、如此豐富而永恆的意蘊，它能清理思緒，圈點過去，洗潤靈魂、咀嚼生活，能安放你疲憊的身心，讓靈魂在緘默中保持清醒。那麼，在心靈的緘默中，我是否真的能做一個散淡的人呢？我沒有答案。

　　斗室中，我捧着一本書與燈影相伴，隨手拿筆在台曆上寫下了劉禹錫“長恨人心不如水，等閑平地起波瀾”的詩句。在這兩句詩的後面接着寫下：“人心雖不是水，但不等於不可以達致。水從高處而來，卻向低處流淌，乃至歸入大海，其貴就貴在平靜低調，貴在淡淡的水懂得“風霜雨雪天經地義，喜怒哀樂人之常情的道理。”合上書，放下筆，在電腦收藏夾里找出了馬長禮老先生主演的京劇《空城記》，手握一杯淡茶，閉上眼睛再聽老先生的精彩演唱：“我本是卧龍崗散淡的人，憑陰陽如反掌博古通今……閑無事在敵樓我亮一亮琴音，我面前缺少個知音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