貪官的諾言

　　俗話說寒門出狀元，劉家村劉有福家的女兒劉小艷一爭氣，考上了大學。這可把劉有福樂死了，可一會兒又愁起來——八千塊錢的學費上哪弄去？劉有福是個窮光蛋，自打娶了老婆，就一直跟貧困結了兄弟。老婆早些年先走一步了，劉有福想在人前爭口氣，就拼了老命送女兒讀書，如今女兒倒沒辜負他，只怕是自己當老子的耽誤女兒前程了。

　　劉有福把能借到錢的大門都跑了一遍，一算，還差兩千塊錢，再瞧瞧家裡，已經沒啥可以賣的了。這天，父女倆坐在屋裡，愁眉對着苦臉，兩千塊的缺口還沒有着落，飯都沒心思吃了。

　　突然，劉有福眼睛一亮，大腿一拍：“有了！”起身大步走進內屋，打開一口老箱，翻了半天，從一件舊衣服里找出一張發黃的小紙條來。他兩手捏着小紙條，默默瞧了半晌，喃喃地說：“我也是實在沒有辦法，只好麻煩你了！”

　　劉有福手裡這張小紙條，說起來可是大有背景的。十多年前，村裡接到一批城裡人捐贈的衣物，劉有福家自然少不了有份，從村裡領回來好幾件半新不舊的衣服。其中有一條小棉褲，劉小艷穿上剛好合身，高興得合不攏嘴。

　　一掏，從褲兜里摸出這張紙條，上面寫道：哪位小朋友穿這條褲子，如果以後上學有困難，請帶這張字條來找我，一定會儘力幫助！後面還留有地址，署名是李東河。劉有福看到這字條很激動，心想興許以後真能幫上大忙，就當作寶貝似的小心翼翼收藏好，一晃十年也沒動過，現在已經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該請這張紙條出山了。

　　劉小艷一看父親拿出紙條，也是眼前一亮，隨即又暗淡下來，說：“爸，都十年過去了，也許人家早不記得了！”劉有福嘆口氣：“女兒呀，你爸是個窩囊廢，沒本事，到了這個地步，不管人家還認不認，也只好去試一試了！”

　　劉小艷一想除此之外，實無第二條路好走，就點點頭，輕聲答應：“爸，我明天就去。”

　　第二天，劉小艷揣了紙條，搭班車去了市裡。好不容易找到紙條上的地址，劉小艷站在門外徘徊了好一會兒，終於鼓足勇氣敲了敲門。

　　“你……找誰？”門開了，裡面一個中年女人疑惑地打量着她。劉小艷忙說：“阿姨，我找李東河！”

　　“李東河？他不在家！”女人又深深地瞧了她一眼，有點冷漠地問，“你找他有啥事？”

　　“我、我，”劉小艷一看對方的態度並不熱情，心裡沒底了，摸出小紙條遲疑地說，“阿姨，我是東平鎮劉家村的，你看……”

　　“我不看，我不看！”女人一看她遞過來紙條，臉色突然一變，沒好氣地把她的手擋回去，“你走吧，沒用了，就是找到李東河，他也幫不了你！”

　　劉小艷一聽，像被人迎頭潑了一桶冷水，從頭涼到後腳跟，張了張嘴，什麼話也說不出，女人一閃身，門“砰”地一聲關上了。

　　劉小艷羞得滿臉通紅，咬咬嘴唇轉身走了。這下倒好，學費沒要到，白白花了幾十塊冤枉路費不說，人家連門都沒讓她進呢！坐在回家的車上，劉小艷想着想着，禁不住眼淚在眼眶裡打轉。她想，興許人家當初放這張小紙條的時候，本來就是想開個玩笑，根本沒料到拿到紙條的人真會找上門來的，隨隨便便的一句話，可她和父親卻傻乎乎地把紙條當寶貝似的收藏了十多年，哪知道，人家早就不把這話當一回事了，自己和父親真是太天真了！

　　回到家，劉小艷本來想瞞着父親的，經不住父親一再追問，只好把事情的經過說了一遍，委屈的眼淚終於忍不住流了出來。劉有福聽罷，半晌默不做聲，抽了一頓悶煙，這才抬起頭說：“唉，我早該想到，這麼多年了，世界變化這麼大，人也是會變的啊！現在城裡人也不好過啊，每天都有下崗的，也說不准你錯怪人家了，可能他們現在也困難，想幫也幫不了你呢！算了算了，爸再想別的辦法！”

　　可他能有什麼辦法可想，眼瞅着開學的日子一天一天臨近，劉有福急得頭髮都白了。這天中午，劉有福父女倆正在家發愁，忽然屋外來了輛小車，從車上走下幾個幹部模樣的男人，當頭一個五十開外，腦門發亮，大腹便便，一看就知道是個領導。看到跑出來的劉小艷，他微笑着問：“你就是村裡考上大學的劉小艷吧？我是李東河，你前幾天去找過我。”

　　“啊，你是李叔叔……”劉小艷又驚又喜，手忙腳亂地請他們進屋。李東河笑眯眯地打量着劉小艷，越看越喜歡，說：“原來就是你穿了我捐贈的衣服，這說明咱們有緣啊！我留在衣服的紙條呢？”

　　劉小艷急忙把紙條拿出來，李東河接在手上，反反覆復看了幾遍，十分感慨地長嘆一口氣：“不看到這張紙條，我都忘了自己曾經說過這樣的一句話！你放心，我是個說話算數的人，這個承諾我一定會做到！小艷，你現在還差多少學費？”

　　劉小艷低着頭，輕聲說：“還差兩千……”李東河一招手，他旁邊的一個人拉開包，拿出一沓錢。李東河把錢放到桌上，說：“這是五千塊錢，除了交學費，剩下的給你買幾件衣服。以後每個學期，我都會把學費給你匯到學校去，你看行嗎？”

　　“可是、可是……”劉小艷聽他這麼一說，又高興又疑惑，想了想，還是說了出來，“那天我去找您的時候，那個是您愛人吧？她……”

　　李東河尷尬地笑了笑：“你是說那天的事吧？真對不起啊，那次全是誤會，你見到的是我愛人，她見你拿出小紙條，以為又是托關係找我幫忙辦事的，所以她就沒讓你進屋。後來她跟我說了，我就想，一個鄉下的女孩能托我辦什麼事呢？突然就想起這件事來了，這不，今天才抽了個空趕來！這些錢你就放心拿着吧，我愛人知道是這麼回事，還特地叫我向你道歉哩！”

　　“不不不，不用了！”劉小艷握着手裡厚厚的一沓錢，激動得差點兒哭了，“李叔叔，您一家都是好人，我一輩子都忘不了你們！”

　　李東河微笑着點點頭，又聊了幾句，站起來就要走，說回去還有事等着辦。這時，一直不開口的劉有福忽然說話了：“女兒呀，大學不是咱們窮人讀的，把錢還給人家，這錢咱們不能要！”

　　這話一出，所有的人都愣住了，劉小艷驚訝地說：“爸你怎麼了，你不是叫我去找李叔叔的嗎？”劉有福恨恨地一跺腳，衝著女兒大吼一聲：“把錢給我放下！”

　　劉小艷嚇得一哆嗦，手裡的錢一下全掉到地上。劉有福指着地上的錢對李東河說：“李局長，這錢你拿走，我們消受不起！”然後回過頭看了一眼女兒，嘆口氣說：“沒錯，我是叫你去找李叔叔，可是我叫你找的是那位好心人，不是這位李局長呀！”

　　“爸，你到底在說什麼呀？”劉小艷委屈地喊起來。劉有福看着地上的錢說：“咱們就是不上大學，也不能用這些不乾不淨的錢！”

　　李東河聽到這句，臉色大變：“劉老哥，你這麼說什麼意思？”“嘿嘿，什麼意思？”劉有福直視着李東河，“我雖然認字不多，可眼睛還會認人，怪不得一看你就覺得面熟，你就是電視上說的那個受賄幾百萬的大貪官局長，我家小艷要用你的錢讀大學，就是你這個腐敗分子的幫凶！”

　　啊！劉小艷扭頭一看李東河，只見他已是滿頭大汗，一張臉由紅變白，由白變紅，怔怔立在原地做聲不得。劉小艷這才知道，不輕易動怒的父親為啥亂髮脾氣，父親原來曾經在鎮辦企業當過工人，可惜的是這家企業沒幾年就倒閉了，劉有福知道都是讓幾個廠領導吃垮拿垮的，於是自己一個人向上面檢舉揭發廠領導。上面也派人下來調查過，拿到了證據，可最後還是不了了之，反倒給劉有福扣了一頂誣告的帽子。那幾位廠領導恨透了劉有福，找人修理了一頓劉有福，因為劉有福這一告，害得他們把吃下的錢吐了不少出來，才把這事擺平。所以，這輩子劉有福啥也不恨，就只恨一種人——貪官。

　　“還是被你認出來了！群眾的眼睛是雪亮的，這句話說得真好啊！”李東河忽然苦笑着，撿起地上的錢，“沒錯，我是個大貪官，但我向你保證，這些錢決不是我貪污受賄得來的錢，這是我愛人的工資！”

　　“你們就把錢收下吧！”剛才從包里拿錢的年輕人對劉有福說，“老人家，你說得不錯，他就是那位受賄幾百萬的局長，現在已經被我們起訴了。”

　　原來，這兩位跟着李東河的年輕人是檢察院的，他說，李東河聽老婆說有個鄉下姑娘拿着紙條來找他的事後，向檢察官說起了自己當年在捐贈衣服內留小紙條的事情，懇求檢察院給他一個機會，讓他堂堂正正去完成這個承諾，檢察院同意了他的請求，於是今天就派了兩個人陪同他來。沒想到，還是讓劉有福認了出來。

　　劉小艷驚呆了，愣愣地看着李東河，她怎麼也想不到，自己心目中的好心人原來竟是個大貪官。李東河滿臉羞愧，看着手中的一沓錢，喃喃說道：“看到自己十多年前寫的字條，我才突然想起，自己這輩子曾經許過多少諾言，可到頭來都忘得乾乾淨淨，沒有一條做得到的，要不然，今天也不會淪落到如此地步。”

　　說到這，他抬起頭看着劉有福，眼裡閃着悔恨的淚光，十分真誠地說：“老哥，我下半輩子可能都要在牢里度過了，上半輩子許下的諾言，就只剩下這一條還沒有違背了，你就讓我信守一回承諾吧！”

　　劉小艷轉頭看着父親：“爸……”

　　“把錢收下吧！”劉有福背轉身，輕聲說了一句。李東河滿臉激動：“謝謝！謝謝！”

　　劉小艷送李東河送出了門，看着遠去的汽車，她心裡想着：等我畢業了，就把那件小棉褲送給貧困山區的孩子，我也要在褲子里留一張小紙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