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住院六日談

手機:M版  分類:優美散文  編輯:小景

  《住院六日談》

  ——近距離觀察醫患關係

  時代在變化,醫患關係也在變化。醫患關係不知道什麼時候變成了赤裸裸的金錢關係,治病悄悄地變成了一場交易。醫生和患者在面對疾病這個共同對手的同時,另一方面明裡暗裡醫患雙方圍繞着保衛錢包和奪取錢包展開着激烈的攻防博弈。現在說起醫院的“革命人道主義”恍有隔世之感,說起醫生是“白衣天使”,十有八九會跟上一句“黑心腸”。出現了醫生要“紅包”、過度檢查、天價醫療費,極端的還有見死不救的……出現了患方敲詐、辱罵、毆打醫務人員,醫鬧圍攻醫院,極端的還有殺害醫生的……醫患關係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糟糕,還可能演變得更加糟糕。

  妻腰有舊疾,前幾日複發。恰有友人在醫院主事,在友人的關照下住進醫院,六天後出院。作為患者家屬的我免不了要跑前跑后,有機會近距離觀察了一回醫患關係,有些感觸,記為《住院六日談》。

  第一天

  要說現在人氣最旺的地方,大中城市的醫院絕對算一個,醫院越大患者越多。我和司機小張攙着疼得彎着腰的妻,穿過了熙熙壤壤的人群,來到了病房,以“腰椎間盤突出壓迫坐股神經”的名義,住到了十二病區33床。

  因為友人有交代,住院比較順利。主任簡單詢問了病情,一口氣就開出了住院單、理療單、化驗單、藥單......,當確定我們是醫療保險后,叮囑了一句:“先交3000元錢。”

  辦完手續已經下午四點半了,我們進行第一個項目——紅外線治療。其實就是我們平常說的烤電,患者趴在床上,一個大大的紅外線燈照着患部,主要功能是促進局部血液循環,時間是20分鐘。這時,我才注意到在走廊里掛滿了五顏六色的畫框。走近看看,哦,是介紹病區和醫生的。病區技術力量可謂強大:教授1名,副教授2名,主任醫師4名,住院醫師6名,副主任護師1名,主管護師5名,主管技師2名,治療師9名,中蒙醫師6名,護士16名。對科主任是這樣介紹的:碩士生導師、有突出貢獻的中青年專家、新世紀321人才、青年科技標兵、十大傑出青年,獲自治區科技進步獎4項。目前承擔自治區自然科學基金項目1項、自治區教育廳課題1項,開展新業務13項......頓時增強了對醫院的信心。

  妻做完紅外線,還想做第二個項目——“神經肌肉電刺激”,可是醫生告訴她,現在是五點鐘,那邊的護士已經下班了。

  做完理療,妻的腰疼好像重了些。我問護士有沒有輪椅,回答,病房裡沒有,患者若需要可以到前樓的大廳去租。因為我也是病人,妻不願意我前樓后樓地里跑來跑去,堅持自己一步一挪地走回病房,這時額頭上滲出了細細的汗珠。

  剛剛回到病房,護士送來了一大堆明天的化驗單,是便、尿和血液全分析。妻說,我上個月做的化驗,也是在三甲醫院,可不可以不做?護士說,這是醫院的規定。是的,醫院的規定是不可抗拒的。

  第二天

  一大早,護士在抽血的同時,帶來了X光胸透單、心電圖單、骨密度測量單、核磁共振單……,和這些單子一起的還有一個“患者住院費用一日清單”,現在制度健全了,老百姓看病花錢花得明白了。“一日清單”註明妻第一天的花費是1500元,剛剛入院,我們的押金就用去了一半。妻看見這麼高的費用,有些心疼,怯怯地問了一句:“X光胸透和心電圖可不可以不做?11月份單位體檢時都做了。”護士答曰:“這是醫院的規定”。護士接著說:“還有一個葯浴,主任說天冷怕你感冒,就不安排了。其實,葯浴效果也挺好的。”不知為什麼,我想起了商場的售貨員,她們總是鼓勵你買東西。不過,醫院消費的項目和價格可不是你說了算的。

  上午10點理療結束,護士說輸液。

  輸液瓶上寫的是“血栓通”和“牛痘”。什麼是“牛痘?”妻問。

  “是一種營養神經的葯。”

  “全稱叫什麼?”

  “就叫牛痘”護士也說不清楚。

  “牛痘”不是預防天花的防疫針嗎?我們這個年齡的人左臂上都有一個“牛痘”留下的小花(後來我們搞清楚了,這個葯有一個拗口的名字——“牛痘疫苗接種家兔炎症皮膚提取物注射液”)。

  “這個葯我不輸。”妻的哥哥因為頸部的病沒少輸營養神經的葯,她知道營養神經的葯很難立刻見到效果,而且都很貴。更何況這個葯的名字莫名其妙的,對來路不明的東西心中沒底。

  “大夫已經開了七天的葯了。”

  “那就把葯退掉。”

  “退不了了,已經下單子了。”護士的意思很清楚,這個葯不輸可以,錢是不能退了。

  “下單子就退不了了?”

  “是的。”護士的話毋庸置疑。妻一時語塞。

  下午的檢查分三個地方,兩點半我們到了X光室。門前聚集了很多人,X光室還沒有人。走廊有些冷,和妻商議先去做心電圖。妻腰和腿疼痛沒有緩解,彎着腰吃力地往前走,嘴裡還不停地嘟嘟囔囔:“別的醫院心電圖都在病房裡做的……還三甲醫院呢……這不是折騰人嗎……

  幾乎所有的醫院都是迷宮,老醫院更是如此。扶着妻轉了好幾個彎,上樓下樓好不容易來到心電圖室。大夫還沒有上班,耐心等待……

  做完心電圖、骨密度測量正好下午四點,我們又來到X光室。大夫是個胖胖的小夥子,說了一句什麼,我們沒聽清楚。妻問了一句,“不脫羊絨衫行不行?”

  小夥子脾氣大,嗓門也挺大:“我不是說了嗎?”

  “你說什麼?我沒聽清!”妻好像氣不打一處來。

  “快脫、快脫。”我可不想惹麻煩,我們這把年紀了,萬一讓一個年輕人訓斥幾句,是一個很沒面子的事。

  第三天

  今天做核磁共振,我們起了一個大早。

  核磁共振、紅外線治療和神經肌肉電刺激做的都比較順利,早早回到了病房。給妻扎針的是一位醫院難得一見的男護士,看起來不到20歲。我數了數護士站有8位護士,或坐或站在那裡聊天,只有這位男護士奔跑於各個病房之間,里裡外外地忙活着。他抱着三瓶液體進來了,告訴我如何如何換瓶,請患者家屬幫忙,看來他是真的忙不過來了。不過他的技術實在一般,昨天扎了兩針才成功。今天他說妻的血管癟了,不好扎。妻鼓勵他,沒關係,可以多扎幾次,你可以在阿姨身上練手藝。他扎了兩次不成功,扭頭找來一位女護士,這位女護士不含糊,一針見血……問到那位男護士,她一撇嘴:“實習的。”

  中午在醫院食堂用餐,醫院食堂很乾凈。來用餐、買飯的患者家屬、醫院工作人員排起了長隊。我買了饅頭和炒菜,妻說好吃,還囑咐我多買些饅頭帶回去,饅頭比萬達超市的便宜,真是精打細算呀,她的口頭禪是:“吃不窮喝不窮,算計不到才受窮”。

  第四天

  上午輸液時,我說,“住院押金不知道還剩下多少了?”妻說,“早就花完了。”她是高級會計師,心裡有數。“為什麼醫院沒催着交錢呢?”“別忙,馬上就來催你了。”話音未落,進來一位護士:“33床,交費!”我們會心一笑。

  臨近中午,醫院的其他窗口都關閉了,只有收款的窗口開着。走到跟前,問:“刷卡行不行?”答:“可以。”輸密碼、輸金額、簽字、拿收據,不到2分鐘辦妥。這是我在醫院裡享受到的效率最高、態度最好的一次服務。

  在我交錢的時候,身邊有一對年輕的夫婦,女的身子倚在櫃檯上,手裡攥着剛剛從銀行取回來的兩捆新錢,正和男的在說著什麼,兩個人好像在討論交不交錢,或者交多少錢,隱隱約約還聽見男的說治療效果云云。我離開了,他們還站在那裡討論,看來還沒有達成一致意見。家家都是一樣的,臨來之前我和妻也討論了交多少錢的問題。我說,多交些,省得來回跑了。妻說,頂多交2000元,交多少也都變成藥費,醫院是不會給你退錢的。家裡由妻子理財,花錢的事歷來都是她說了算,所謂徵求我的意見,只是表示對我的尊重,走走“民主集中制”的過場而已。

  下午,取來核磁共振的片子,妻讓我拿給主任看看。到醫護辦,主任不在,有兩撥人在等主任。一撥好像是拿什麼鑒定的,兩個人等了半天,走了。走後,一位醫生說,“不交錢,還想拿鑒定?”看樣子鑒定是出來了,因為錢的問題雙方還沒有達成協議。另外的一位是一個矮個子的小夥子,手背上刺着青,他等主任是想退葯浴的錢。他說,患者哮喘不能做葯浴,要退款,他認為這是一個充分的理由。大夫告訴他,“費用交了就不能退了。”

  “為什麼?”小夥子問。

  “已經進入電腦了,不能改了。”

  “電腦不是人操作的嗎?”

  “這是醫院的規定。”小夥子像撞到了軟軟的網上,無可奈何。

  主任不在,主治醫師看了片子,“問題不大,腰椎鍵盤輕度膨出。”我略微放些心,經過幾天的理療,妻的癥狀明顯減輕了,可以直起腰走路了。

  第五天

  我們這個病區都是頸椎、腰椎的病人。大家在一起做理療,幾天下來臉熟了,相互詢問起病情。妻還是沒有搞懂什麼是“牛痘”,問問病友,原來大家都在輸這種葯。妻問在場的一個護理師,療效怎麼樣?答曰,營養葯。停頓了一會,補充道,這是主任對你們的關照。哦,我明白了。我也害怕起來,因為有一衛生局長曾經這樣批評大夫濫用藥物:“這種葯你也敢給患者用?你說,這種葯不用你花錢給你爹用,你用不用?”

  上午還鬧了個小笑話。妻在做理療,我回來打開水,猛抬頭看到走廊上高懸的電子錶,時間11:40。哦,食堂開飯了。我急急忙忙拿上飯盒、找好零錢,奔向食堂,因為去晚了熱饅頭會變成涼饅頭。下樓、穿過連廊、到前樓、上二樓、越過門診室等候的人群,到了食堂。莫名其妙,食堂里空無一人。我急急忙忙看看手機上的時間——10:37,啞然失笑,真是老糊塗了。

  回來我問在護士站嗑瓜子的護士:“電子錶不準了?”

  “嗯,不準了。”

  “為什麼不調調?”

  “調不了。”……

  我看見在護士站里裡外外奔跑玩耍的小朋友,想提醒她們注意安全,瓶瓶罐罐的。一想還是三緘其口吧,人老了多說話會討人嫌。好在是小女孩,如果是淘氣的小男孩說不定會把患者的輸液葯給搞亂了。

  妻的病基本恢復了,下午我找主任申請出院。主任正在辦公室和一個人談設備維修的事,我退出來等了一會。

  再進去的時候,客人走了。主任很客氣,還給我倒了一杯水。“病人怎麼樣?”

  “恢復的挺好地,謝謝主任!”

  “片子我看了,腰間盤突出不是很嚴重。”

  我表達了出院的想法,主任同意。問:“還帶些葯不?”

  “不用了,有些葯家裡有。”

  剛剛回到病房,進來一名大夫,說主任吩咐做病歷。詢問了我和妻一些基本情況:年齡、籍貫、身體狀況、病史、入院時的癥狀……這是入院以來與醫生交流最長的一次。

  這次住院有些蹊蹺,大夫沒有檢查過一次身體,沒量過一次血壓,只測過一次體溫,臨出院才開始了解病情、寫病歷。

  第六天

  上午辦理出院。大廳里的人滿滿的,在挂號處、收款處、取葯處、住院處各個窗口都排了長長的隊伍,我排的住院處的隊伍還算最短的。從玻璃窗往裡看,兩個窗口只有一個窗口接單子。三女一男,只有一個女同志在工作,其餘三個人在哪裡討論問題。輪到我的時候,一位拿着一件粉紅色衣服的女同志走了進去,四位女同志馬上圍攏起來,開始了新的一輪討論。玻璃窗的隔音很好,估計話題離不開衣服吧。我耐着性子,看着她們戀戀不捨地結束了談話,又交了760元錢,標誌着這次治療過程的結束。

  快到中午了,我們走出醫院的大門。遠處傳來零星的鞭炮聲,快過年了,人們顯得比平時忙碌些。今天是一個難得的晴天,陽光有些晃眼,我無意識地回過頭看了看,醫院主樓大門的上方並排掛了二十多個銅牌子——“三級甲等醫院”、“青年文明號”、“首府百姓放心醫院”、“全國百姓放心示範醫院”……

  結束語

  平心而論我們是戴着感恩的心情離開醫院的,醫院對妻的病進行了正確的診斷和正確的治療,現代的康復設施加快病人痊癒的速度,友人在繁忙的工作之餘每日不忘問候、關照……

  但感謝中還夾雜着一絲遺憾,隱隱約約有一種感覺不是太舒服。思來想去可能是因為感覺醫生(醫院)關心的似乎不是病人,也不是病人的病,似乎更關心病人的錢包。不是根據病人的病情看病、開藥,是盯住病人的錢包看病、開藥。進了醫院像進了一個強買強賣的商場,很多人走出醫院時,亮出的錢包已經空空蕩蕩。十多年前,一個腰間盤突出康復頂多百十元錢,現在妻住6天院花了5760元,平均每天約1000元。雖然養老保險可以報銷一部分,畢竟過度檢查、過度治療也是一種浪費。

  其實,醫院也有醫院的苦衷——醫院是一個自收自支的事業單位,要靠收入養活自己。有一位當院長的好友私下曾對我說,“我是在取得經濟效益的前提下考慮社會效益。連自己的人都養活不了,怎麼講社會效益?”我認為他說的是實話。

  醫生也有醫生的苦衷——在當代,醫生是最辛苦的職業之一。我認識一位醫學專家,每天的工作時間平均是10個小時,而且是非常緊張的10個小時,搞得精疲力竭。雖然也有的醫生通過“灰色收入”、“紅包”等住上了豪宅、開上了好車,但對大多數醫生、護士來說仍然是所得大大低於付出。

  患者方面的問題是——對醫院和醫生缺乏理解和寬容。醫院和醫生出現的問題是社會的問題,我們的社會是一個病社會。全社會都“向錢看”你要求醫生不計較金錢?全社會冷漠,你要求醫生全心全意為患者服務?全社會講關係,你要求醫生對患者一視同仁?你把醫生推上了道德的神壇,醫生難承其重呀!在要求醫生要有高尚的醫德的時候,首先問問你自己做得怎麼樣?假如你對陌生人生冷橫硬、假如你對弱勢群體缺少同情心、假如你是假冒偽劣商品的製造者、假如你是地溝油的銷售者……你還有資格對醫院、對醫生說三道四嗎?

  社會病還要社會治,每個人都有建設良好社會風尚的責任。如今社會病態,假冒偽劣充斥、坑綳拐騙盛行、社會道德滑坡…… CCTV搞了一個“問幸福”的節目,我看很搞笑。準確地說,我們生活在既幸福又不幸福的社會。很多人不知道,我們的生活本來是可以更幸福些的。

  當然,醫院和醫生也不應該太放縱自己,畢竟醫院是救死扶傷的地方,醫生自古就是一個神聖的職業,西方有“希波克拉底誓言”,中國有“杏林春暖”、“懸壺濟世”、“醫者父母心”的古訓。醫院不能只顧經濟效益變成賺錢的工具,醫生也不能變成穿着白大褂的商人。古人說,“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患者和家屬走進醫院,把性命和健康交給了醫生,這是一個沉甸甸的託付,與金錢無關。醫院、醫生不能太認錢!

  《老子》中有一個思想:預先取之,必先予之。我想,醫院如果掙錢的心思太重了,可能也掙不到什麼大錢。把患者放在第一位,搞好服務,信譽好、知名度高,經濟效益自然也就有了。當然,這是“站着說話不腰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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