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住院

　　母親住院了。

　　到今天為止，已經是第十天了。夜裡的陪護，大多是由大哥承擔的，一個六旬老人照顧一個年近九旬的老人，想想，讓人唏噓。趁周末閑暇，我們代替了大哥守在病床前，伺候打針，吃藥，進食喝水，大小便等等。夜裡，妻子就在病床邊的椅子上過夜。

　　住進來的時候，母親已經不能站立，進食也是問題，啥都不想進嘴。經診斷，消化道出血，營養性貧血，極度的。這個毛病算來已經三年多了，那時候沒有想到要到縣醫院診治，有了毛病大都是在集鎮的診所治療，一段時間也可以恢復，但總是每年都要犯病。

　　我每天去看看，帶些水果，有的嘗嘗，有的不聞不看。第四天，輸血。然後身體有了一點點的恢復，頭不暈了，胃口也稍微好了，能吃些東西，但雙腳落地還是不能站立，我們都判斷，估計是再站不起來了。

　　老人意識很清醒，一開始不原意接受治療，現在又說，真的治不好也沒啥了，活到這個份上不虧了。她是說，今年87歲，鄉鄰中跟她年紀差不多的都已經去了。其實，我們做兒女的也都知道，人到這個年紀了，她的身體肌體退化，再怎麼也不可能恢復如初的。但是，我們怎麼可以眼睜睜地看她忍受病痛折磨？怎麼忍心一任死神降臨？

　　看到母親病情好轉，心裡輕鬆了許多。母親能夠扶着東西站立一會兒了，吃飯也正常了。看來是輸血的作用，還有其它治療見效了，這是我們都沒有想到的。這兩天，她堅持下地挪動腳步，鍛煉腿勁兒，她說，要是能站起來，就不會給孩子們添麻煩了。她的鍛煉，還是為了我們。晚上，當我們幾個圍在她周圍閑話聊天的時候，她臉上寫滿欣慰、安詳和幸福。她嘴裡喃喃不斷地說著，死了也值得了。——老人家太容易滿足了。

　　在母親清醒中，我們跟老人毫不隱諱地談到死亡的話題。對一個老人來說，她非常看得開了，死了又怎麼樣，早晚都是要死的，她多次說。我們甚至談到了喪事簡辦的話題，談到火化，安葬。我們故意讓老人有這樣的心裡準備，讓她坦然地面對死亡，同時也珍惜活着的每一天，每一分，每一秒。這個時候，我們儘可能地陪她說話，陪她安靜地閑坐，讓她奢侈地享受親情，享受生命最後的溫暖與幸福。

　　母親住進來的頭一天，她還清醒着，見了我不斷重複說，不該來住院，給孩子添麻煩，花費不該花的錢。我當時沒怎麼思考就脫口而出，要錢幹什麼，您多活一天，我就會多一次回家看您，您要是不在了，我的家也就沒了。

　　真的，我的家呢？那個我出生的地方，那個叫作徐大廟的村子，現在就已經沒有了我的落腳的地方了。我出生的那個院子還在，老屋卻沒了，父親去世后沒幾年，由我“繼承”的兩間土坯房被侄子拆除翻蓋了新房，隨着那兩間屋子的消失，我的家也就沒了。原本母親就住在那兩間屋子裡，後來，她就輪流分別吃住在大哥和三弟兩家，我回家看娘，娘在誰家住，我的老家就在誰家。要是娘真的去了，我的家還有嗎？有母親在，故鄉這個詞就有了實在的意義。所謂鄉情鄉愁鄉思，那都是因為有母親住在心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