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住院散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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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12年5月22日,意中因為心臟不適,入住黑龍江省監獄管理局中心醫院治療,歷時14天,有感而錄此散記,聊以自慰。

  省監獄醫院是一家二甲級別的醫院,原來主要是為監獄在押犯人服務的,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面向社會。

  該醫院坐落在哈爾濱市南崗區七政街,是一幢八層建築。七層以下均對外開放,惟有八層住有患病的在押犯人,兩部電梯雖然都通八層,但一般人不能隨便到八層。八層電梯口有鐵柵欄,並有獄警二十四小時看守。有時候犯人也到各個樓層的診室做診斷、檢查,那需要有兩個以上的獄警看押,且不論犯什麼罪的犯人,亦不論輕重,一律手銬腳鐐,防範措施挺嚴。

  醫院雖然不算太大,各科雖然不如醫科大學附屬醫院分得那麼細,但功能還算齊全。儘管該醫院的大夫最高學歷也就是本科,比不得醫大滿科室的博士、博士后的,看個普通病還是綽綽有餘的。所以,周邊的居民通個血管、治治冠心病什麼的,都樂意就近就診,患者亦不少。

  監獄醫院吸引患者有三大優勢:一是服務態度好,工作效率高。該醫院除了部分護士是合同制,其餘絕大部分都是帶警銜的公務員。長期軍事化管理帶來極高的工作效率。就拿意中此次入院為例,在一層內科查出血壓高,同意住院,隨後三五分鐘在窗口辦完住院手續,乘電梯到七層。一出電梯口,就被護士迎到護士站,直接抽了三管子血做化驗,然後給意中一個試管一個透明薄塑料小杯,這兩個東西是讓意中馬上接尿化驗用的;剛做完這些,大夫就把意中帶進醫生辦公室,先做了個心電,隨後給了意中一張腦CT檢查單,告訴意中到一層,先到藥局取葯,把康忻與纈沙坦每樣葯各服一片,然後再去做CT(這點反覆強調:先把降壓藥吃了,再做CT);下樓到藥局,一報名字,藥局早把葯準備好了,吃過葯,七八分鐘的時間,CT也做完了,然後意中先到外面吃早餐。前前後後半個小時吧,再上樓,護士已經把床安排好了,剛剛安穩下來,點滴就開始了。絕對是標準的軍事化速度;二是費用低。因為有財政撥款,儘管醫院亦有創收任務,但絕不在藥品上做文章,所有新葯都與藥店零售價相近。大夫也會告訴患者,如果發現醫院的葯貴,可以到藥店去買。至今有些葯,意中還會去那裡開,起碼藥品來源放心。因為是二甲醫院,各項檢查取費也低,需要個人承擔的初始住院費也低。意中在那裡住了十四天院,共計消費四千五百元左右,個人應承擔一千四百多元吧?扣除公務員補貼,自己只承擔了六百多元,真的很便宜呀;三是方便。辦理住院手續后,每天打完點滴就可以回家,不用在醫院住。這個優點最吸引人。意中就是衝著這點去的,可惜沒問清楚。住院后一問,才知道醫院新規定,所有患者晚間必須在醫院住。

  一、說說醫院的大夫們

  七層內科住院部共有五位大夫,都是女性,從醫生辦公室門外的公示板可以看到,主任姓許,是位三十左右歲的女大夫,她的簡歷最值得稱許的是曾在哈爾濱醫科大學進入專升本學習。許主任皮膚比較黑、粗,臉盤較大,眼睛比較小,所以意中看不出她的真實年齡,其實人一旦長得黑一些,到了一定年齡,反而不顯老了。

  意中的主治大夫名義上是許主任,其實多數情況是張大夫負責,張大夫是這個科室相貌較好的一位,說話語氣也柔和許多。對於治病,一般都是商量着來。

  歲數最大的是姓陳的大夫,意中雖然此前就見過她,但接觸不多。只是在第一天的電梯里,意中發現手機沒有信號,正在奇怪,陳大夫告訴意中:“因為八樓住着犯人,所以整個醫院手機信號都被屏蔽了。”意中開玩笑地說:“那不是把我們患者都當成犯人了?”陳大夫亦開玩笑地說:“參照犯人管理。”

  內科最年輕的大夫姓戰,亦有三十歲,高顴骨、寬額頭、小眼睛,對所有的患者都很關心,不管是不是她負責的患者,查房時都一一過問一番。

  另有一位也姓張的大夫,長得黑高瘦,不常見。

  二、說說同病房的病友

  意中住在709房間。這是一間普通病房,一進門左手是室內衛生間,過了衛生間是一溜東西方向並排擺着的三張床位,右手是一張豎著的床位。意中選擇住在一號病床,緊挨着衛生間外牆,二號病床空着,三號病床住着一位姓張的病號,五十五、六歲左右,拄着一根四隻腳的拐杖,患有腦血栓,並且是第二次犯病,因而左半邊身子行動受影響。他同時患有糖尿病、腰間盤突出等多種疾病,所以,他必須得有人護理。老張的妻子一直在醫院陪着他,就睡在沒有患者的二號床。老張的妻子是一位肥胖且彪悍的女人,說話大嗓門,經常呵斥老張,能吃能睡,還大聲打呼嚕。

  四號床位住着一位八十多歲的老者,姓王,長得臉色紅潤,長長的眉毛,黑白參半,配着一雙目光還算敏銳的眼睛,很有長壽佬的風範。老人只是因為歲數大了,每年一、兩次到醫院通通血管,相當於預防。老人的老伴也在醫院陪護,只是意中住院后,室內沒有閑床了,老太太只好與老者一顛一倒睡在一張床上。

  老張家住清明街,距醫院最近,但因行走不便,從來不回家。唯一的女兒遠嫁武漢,所以就餐只能依靠幾位姨姐姨妹輪番送到醫院;而王老爺子家住工電路附近,離家最遠,一般是隔一天中午回家一趟,吃過晚飯再回來,平常就吃醫院的飯菜。意中從不在醫院就餐,有時候早晨不樂意回家,就在外面吃頓早餐。

  老張原在一個維修隊工作,後來改革了,划入金馬集團。老張身體好的時候,能夠正常上班,拿一份工作,休息的時候,到街邊“站大崗”,趕上好時候一天掙個兩、三百,補貼家用。可老張患病後,生活已不能自理,還談什麼上班?而私企可不管你來源於什麼單位,怎樣進入集團的,不工作就別想拿工資。金馬集團還算好的,單位還能承擔職工保險,但其他的就談不上了。而按照年齡,老張要到六十歲才能正式退休,一分錢掙不到,還要往單位交自己應該承擔的保險部分,每月要四百多元;平時還要打針吃藥看病,負擔很重。

  老張的妻子原是郵政局大集體的職工,倒是五十歲就退休了,可聽她叨咕,很多應得工資,因為單位保險沒上全而拿不到手。每月一千多一點的退休金,勒緊褲腰帶僅夠基本生活的,其捉襟見肘的窘迫狀態可想而知。所以,一說到這些,兩口子就罵聲不斷。而老張由於腦神經受壓迫,影響發聲,斷斷續續的絮叨聽起來費勁,而為了不惡化他的激動情緒,意中與王老爺子及老王太太都努力做出傾聽的姿勢,試圖與他進行互動,但效果很不理想。

  王老爺子系省一建的瓦工,蓋了一輩子的樓房,自己卻沒能住上樓房。只是利用自己工作的便利,在工電路附近蓋了不少平房,一度與老伴開個食雜店,手裡有些積蓄。老兩口月退休金近三千元,按說可以吃喝不愁,安享晚年了。可從他們嘴裡聽出,老兩口生活得並不快樂。他們共有三個兒女,大兒子一家搬出去自己過了,可兒子身患癌症,沒工作,日常生活需要老兩口接濟;小兒子與女兒結婚後跟老人一起過。小兒子三口每月交伍佰元生活費,女兒三口每月交二百元生活費,另外負責水電費和日雜用品;其餘的生活費用,全部由兩位老人負擔,並要負責日常食品的採購、飯菜的烹制,可夠辛苦的了。

  俗話說:“會說的不如會聽的。”儘管老兩口始終沒說過兒女怎樣,但從沒有子女到醫院探望以及老兩口子自說的經常到飯店點菜吃飯的話語中就充分說明了問題。想一想,每天一大早,老兩口艱難地到市場一樣一樣買回食物,晚上做好后,一家八口人坐在那裡吃喝的情景,更多的,是不是無奈?

  老兩口也經常陪着老張夫妻一起罵共產黨、罵政府。想一想,一個國家的執政黨,經常被老百姓掛在嘴邊謾罵,這是正常的嗎?而執政黨的領導人從主觀上正在努力通過多種途徑解決普通民眾真正的生活困難,使多數人過上小康的生活,並且逐步取得成效的時候,讓我們不能不引發沉思。國民黨執政的時候,採取的是“莫談國事”的擠壓政策,而共產黨執政了,亦曾在“百花齊放,百家爭鳴”之後,採用了非正常的手段,一度出現了“歌舞昇平”的所謂一面倒的“大好局面”。事實證明,與人民作對的做法是要不得的。而現今這樣沒有疏導、沒有引導的混亂,亦值得深省。

  三、老張的趣事

  意中剛入院時的老張,正處於鬱悶階段。春節前,老張參加了病退體檢,有些人的病退已經批下來了,而老張本人卻沒有得到確切消息,而惟有病退一條路,才能緩解他家的拮据狀況。中國的事就是這樣,正規渠道、來自官方的消息總是姍姍來遲,而小道消息卻漫天飛。也不怪老張着急上火,按照正常人的判斷,沒有消息,沒被批准的可能性就大。

  老張本來身體就不好,一上火大便不通,憋得情緒更急躁。能夠看得出,老張是位話語不多、性情溫順之人,一米六多一點的個頭,白凈的臉上掛着木訥的微笑,只是那笑容有些僵硬。就是心情焦急,亦不會發泄,都暗暗憋在心裡。只是苦了他的胃腸及陪護的妻子。心緒不寧的老張,一會坐起,一會躺下,就是打點滴也不消停。

  監獄醫院是南北對開房間,709房間坐落在東側面南的第三個房間,頭一個房間是公共衛生間,堵頭還有一台熱水器,負責供應六、七層飲用熱水。所以,整個七層的醫護人員上廁所、其他病房打開水,都要經過709房間,走廊里腳步聲整天不斷。這一天晚間,值班護士沒有按照規定穿平底布鞋,以為領導都下班了沒人管,就穿着高跟鞋來回走。寧靜的走廊里,一會響起了“嘎噠”、“嘎噠”的腳步聲,聲音確實很大。剛靜下來,馬上又“嘎噠”、“嘎噠”地響了起來。本來頭一次響的時候,老張嘴裡就不滿地嘟囔了一句,第二次再響起來的時候,老張氣得從床上坐了起來。不知道那天的護士怎麼了,第三次、第四次不停地在走廊里來來回回沒完沒了地走,老張終於挪到了門口,衝著剛過來的護士喊了一句:“把鞋換了,誰讓你穿着高跟鞋來回走?我要告你。”嚇得護士再也沒敢過來(也許把鞋換了)。

  進了屋,老張還不依不饒地歪頭擰脖子地嘟囔了半天。

  這天晚上,老張的妻子在夜市散市前,買回來一堆處理的水黃瓜。進屋后,就開始打皮,屋裡馬上散發出黃瓜的清香。老張坐了起來,伸手要黃瓜,老張妻子遞給老張半根。老張幾口就吃完了,伸手還要。老張妻子說:“少吃點,一會睡覺了,不好消化。”老張執著地還要。老張妻子罵了一句,又遞給老張半根黃瓜。

  半夜時分,大家都入睡了,老張一下子坐了起來,不清不楚地喊:“快點,我要拉屎。”睡意朦朧的老張妻子邊扶着老張邊嘟囔:“不讓你吃那麼多黃瓜,不信。要拉肚了吧?”

  扶進衛生間,老張就稀里嘩啦一通猛拉。老張妻子罵他:“X你媽的,不讓你吃,偏吃,這下好了,都他媽拉褲子上了。”老張慢條斯理地說:“真痛快,明天還吃。”“吃個屁。”老張咯咯地樂了。

  四、老張奇怪的行為

  老張儘管行走不方便,但依仗着四腳拐杖,向右側着身子,還是能慢慢挪動的。

  正是因為他總想鍛煉走路,所以,每次自行走動,他總是先把拐杖向右前方伸出,用右手死死撐住,然後小心翼翼地挪動着。他的身體因為長時間向右前方扭探着,腰部亦經常扭曲,使他的腰間盤突出加重。每天一早,老張都要去一層做按摩,然後才能打點滴。也許從七層去一層再回七層一個來回累着了,所以,一打上點滴,老張馬上就入睡,有時還會發出輕微的鼾聲。

  老張妻子也會以最快的速度入睡。她太疲勞了,每天一早四點鐘起床,服侍老張洗漱完畢,馬上趕到早市買點食品,然後回家做早餐,再給老張送到醫院。吃過飯陪老張按摩,接着點滴,還要隨時準備給老張喂葯、接尿,神經隨時都處於緊張狀態,再加上經濟條件和治病的無底洞,只有如老張妻子這樣大咧咧的女人,才能挺住,並能抓住一切機會睡覺、休息。一般情況下,老張妻子一躺下就能入睡,併發出很大的呼嚕聲。

  意中一般下午不在醫院,聽他們四人說,下午都睡覺。

  晚上八點之前,意中會回到醫院,這時除了老張妻子去夜市,其餘三人都在,大家隨便聊聊,說說物價、工資,反正沒有什麼固定的主題。九點一過,老張妻子也早回來了,給老張洗過腳,準備睡覺。此時,老王太太已經發出了沉睡的呼吸聲,王老爺子也躺下不吱聲,意中會走出房間去吸支煙。

  待意中再次進屋,老張妻子已經打起響亮的呼嚕聲。有時意中會問老張,如此響亮的呼嚕聲,平時在家能否入睡?老張每次都會告訴意中,我們在家不在一個房間睡覺。而此時伴着呼嚕聲,老張那台二十四小時都開着的半導體收音機亦會調大一些音量。

  想想吧?呼嚕聲夾雜着播音員的聲音,709室真夠熱鬧了。

  其實,真正的熱鬧還沒開始。意中躺下后,關閉了房間的照明燈。剛剛閉上眼睛,馬上就聽到三號床一陣聲響,老張坐了起來。老張一起來,老張妻子就醒了,馬上緊張地問:“幹什麼?”老張回答:“睡不着,溜達溜達。”老張妻子嘴裡聽不清楚罵了一句什麼,然後扶老張站起來。此時的老張,睜着不大的小眼,面露微笑,遲緩地走出房間,在無人的走廊里“巡視”一番。幾個來回就是一、兩個小時。所以說,在監獄醫院住院,安全問題不用考慮,何況又趕上一位喜歡為大家值宿的病友?

  五、最後一宿

  意中住了八天醫院后,王老爺子先出院了,老張本來也應該出院了,可是他還有一天按摩,所以,同醫院商量了一下,同意他再住一宿。

  意中晚間到醫院后,老張顯得坐立不安。此前已經得知老張的病退被批准了,他已經平靜下來了。只是由於每天擰着身子走路,腰間盤突出病犯得挺重,走起路來更吃力了。

  意中開玩笑地說:“老張,這下好了,下個月就能領到退休金了,裡外里加上不用再交保險費了,最少相差一千五。”

  老張點了點頭,嘴裡含含糊糊地應了一聲。

  意中接著說:“今天腰疼,晚上就別出去值班了,好好睡吧。”

  老張抬頭瞧了意中一眼:“其實每天晚上我也不想出去。你一躺下就打呼嚕,我根本睡不着。”

  意中驚奇地問:“難道我的呼嚕聲比嫂子的還大?”

  老張妻子接話說:“大多了,有時候連我都被震醒了。”

  “是嗎?我平常不打呼嚕,估計是換地方的事。”意中接著說:“明天就好了,你們可以回家睡了。”

  老張妻子接著說:“這不在這犯愁呢,今天晚上怎麼辦?想去別的房間睡,哪個房間都有人。再說了,我打呼嚕也影響別人呀。”

  老張慢騰騰地對意中說:“705房間里就睡一個人,不怕打呼嚕,要不你去那屋睡唄?”

  老張妻子馬上接著說:“太過分了,老弟也是病號,怎能隨便換房間呢。”

  意中說:“這樣,你先睡,反正我看書,下半夜我再睡。”

  老張又提出建議:“要不你先睡,下半夜看書?”

  意中搖搖頭:“現在我睡不着。就是睡著了,下半夜肯定起不來。還是你先睡吧。等你睡熟了我再睡。”

  這一宿,意中是下半夜才入睡的,老張翻來覆去也沒睡安穩。

  從那天開始,709房間就屬於意中一個人的單間了,雖然陸陸續續進來很多患者,但沒往709安排。

  六、意中的病

  入院的時候,偶然查出意中血糖有點高。早餐前6.74,後來又查了一次,6.73。主治醫生張大夫建議意中每半個月來測一次血糖。意中先後去了兩次,血糖分別為6.38、6.19。

  站大夫說控制得不錯,注意飲食就可以了;

  許主任卻說不用總查血糖,應該做糖耐量。

  此前去醫大二院內分泌科,梁主任也讓意中做糖耐量,並給開了檢查單子。

  對醫大二院,意中是信任的,而監獄醫院三個大夫三種意見讓意中無所適從。如果不是與醫大二院的大夫熟悉,遇到這樣的情況可怎麼辦?

  對於醫者,講究的是仁心仁術。按照意中的理解,仁心,就是要有愛心,對待每一位患者就像面對自己的家人;仁術,就是要在社會道德的範疇之內,施展高超的醫術,為患者解除病痛。

  意中以為,通過數天的接觸,監獄醫院內科的幾位大夫,是具備愛心的,至於仁術,還有待提高醫術部分。

  二零一二年七月二十二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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