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青11首》

　　<田野的力量>?

　　歲月過去了?

　　好多時間?

　　就是青春?

　　也總有一天會消散?

　　?*

　　但是當有一天?

　　再讓我看到原野?

　　看到北國春天裡，那一幢小房?

　　茫茫春雪一樣霧裡褪色的照片……

　　??*

　　我會說：?

　　“我曾經在那裡生活過!”……?

　　並在瞬間擊退全部的麻木不仁

　　*

　　*

　　<印象>?

　　*

　　你是雨後向我逃來的?

　　一片綠野

　　?*?

　　走近了?

　　便緊緊攫住我，說：

　　?*?

　　今後?

　　不管歲月消逝多少?

　　你都要對我愛憶如初?

　　直到死去的一刻

　　*

　　*

　　<櫻桃花，1970?>

　　*

　　兩個姑娘坐在樹下唱歌?

　　頭頂是兩棵盛開的櫻桃花?

　　這一切多麼迷人?

　　在這樣的春夜我不能入睡

　　?*?

　　遠方，我走過的土道?

　　其後道邊是不是長滿了青草？?

　　我磨過的鐮鋤還在陽光下閃耀?

　　而後扔進廢鐵堆鏽蝕着……?

　　*

　　但我不懊悔?

　　因為——我沿着兩個姑娘和櫻桃花?

　　的歌聲走去??

　　而這樣的櫻桃花?

　　一生絕不能開放兩次

　　*

　　*

　　<路遇>?

　　那是雨後的一天?

　　我們相遇在田野的路旁

　　?*?

　　你正折一枝野花嗅着?

　　在你眼裡，那一條條泥濘的田壟?

　　是一根根青春閃耀的詩行?

　　?*

　　晶瑩的露水在你眼裡?

　　你對我微微一笑?

　　卻不知這將把什麼刺傷……?

　　*

　　往事消失得茫茫?

　　你可不要傷懷以往

　　*

　　*

　　<而昨天……>?

　　而昨天，我們都是青青山脈?

　　連綿在遼闊平野?

　　那一棟小小茅屋?

　　怎麼也撐不下

　　?*?

　　其後，日子是這樣平淡?

　　用卡尺和機器枯燥地對談?

　　夜裡只有夢的磷火?

　　而昨天，月亮貼在紙糊的小窗?

　　我們有夢想的黃金?

　　青春的宴會?

　　有煙氣蒸騰中衝天長歌

　　??*

　　什麼時候想?

　　一個人悄悄離開原野的?？

　　一個戰場退役兵的滋味?

　　花開花落，難道也是無言的花木嗎?

　　心裡有多少話要講?

　　但已永遠不合時宜了

　　（1983年11月23日）

　　*

　　*

　　<我們曾在多麼遙遠的地方生活>

　　我們曾在多麼遙遠的地方生活?

　　有一輛汽車?

　　駛過三江平原

　　車上，載滿了歡蹦亂跳的心

　　*??

　　看看稻子的顏色發青了?

　　而我們的青春呢?

　　姑娘們在屋裡說：悶得慌?

　　而窗外，看：前街上陽光多麼寬敞——?

　　*?

　　什麼都是生活啊?

　　吵架、拾禾、這一大堆叫人發愁的臟衣?

　　我們最愛喝的野菜湯?

　　到春天，那種綠從山崗飄進鍋里……

　　?

　　*?

　　相愛吧，青春的男女同學?

　　但千萬別變得村漢們一樣粗野?

　　傍晚，我們從地里疲憊不堪地歸來?

　　在田疇上排起一小行?

　　集合起一天日子的影子

　　*

　　*

　　《北方，閃耀着藍色的光芒?》

　　這小路一定很長?

　　它不懂什麼淡漠哀傷?

　　我們走得十分累了?

　　唉,再堅持一會兒?

　　轉過山腳就是黃蘑菇的小屋?

　　北方,閃耀着藍色的光芒

　　??

　　*

　　第一次喝醉酒的滋味?

　　多少年還在心中擴散?

　　誰的淚水和絹巾?

　　把那一夜的惆悵揩光——?

　　窗外，正鳴着漆黑膠粘的風雨呵?

　　北方,閃耀着藍色的光芒

　　?*?

　　紫紅封面的日記本舊了?

　　昨日的松花江水已注入海洋?

　　血也會變冷，目光黯淡?

　　忘掉了馬嚼夜草和雄雞長啼?

　　忘掉了那一鍋熱氣騰騰的紅高粱

　　來，把這捆柴草放到我的肩上

　　為了我們——永遠十九歲

　　北方,閃耀着藍色的光芒

　　*

　　*

　　《春天的馬車，1969?》

　　馬車走過田野?

　　我們紛紛跳上馬車——?

　　捎上我們吧?

　　捎上我們的青春妙齡?

　　這些大地上才睜開睡眼的芽苞……?

　　?*

　　馬車走遠了?

　　溶進春天

　　但我們心中還殘留着那些歌唱

　　*

　　如今我常想?

　　我們究竟是在哪裡?

　　和究竟為了什麼?

　　把這一切的一切統統失掉的呢 ……

　　*

　　*

　　《知青的房東》

　　知青過的是如夢人生

　　你們怎麼也如夢？

　　才過了15年

　　當年強幹的房東大爺已認不出我

　　老眼昏花，在院中曬陽，言語不清

　　*

　　他慈眉善目的老妻先走了

　　整個村子都“蒸發”了，並了屯

　　只剩下幾間殘屋孤零零

　　他說大兒在嶺西耕地

　　二兒結了婚，搬遷到北屯了

　　原來的老隊長呢？我問

　　他似乎回想好久，搖搖頭：

　　——搬到（松花）江東啦，唉，不知還活不活？

　　*

　　休把時光倒轉，轉頭即是空

　　物是人非，當年的知青歌曲怎麼唱得這麼准？

　　那幾棵我們掏過老鴰蛋的山楊已伐去

　　——春天枝條泛青，鳥巢輕盈

　　聽說這山溝就要賣了，賣給誰養殖雞鴨

　　或辦豬狗圈

　　搞得臭氣衝天

　　就在昨日知青純潔已極的“理想主義”基地上……

　　*

　　門前，那條彎彎的山路還在

　　路不會死。路還活着

　　一起活着的還有心底滄桑已極的記憶

　　（2008，11，26北京）

　　*

　　*

　　<1971年的女知青>

　　像你這麼陳舊的名字

　　如今已沒女生叫了

　　但你在我心中永是最美的

　　小河沿村的傍晚，在18歲里

　　用歌聲，晚霞一樣的歌聲，教導我

　　什麼是愛情

　　*

　　愛情是精神，是勞動后的食糧

　　是磐石般堅定土地上的磁性

　　你用小米飯，野菜湯，菠菜葉

　　做微甜微苦的詮釋……

　　*

　　小河沿旁，我只看了你一眼

　　疲憊勞頓一天後的黃昏

　　她和她，坐在小河邊的野櫻桃花樹下

　　唱，一種叫“知青歌曲”的歌

　　（2007，北京）

　　*

　　*

　　《重返“集體戶”：1987》

　　去上河灣18里 ， 其塔木28里，乾溝子3里

　　嗆人的春風還在焦家嶺下刮著

　　5月的杏花塢 ， 一片片游移至村莊

　　遠望像蒙了層粉霧，通往黃家嶺的路邊

　　那一眼清泉安在？

　　*

　　爬上前岡史大屯的山

　　山坡地碰到犁田的前任隊長

　　他如今分了地， 解放鞋補了補丁

　　也有些老 ，我們吸一支煙，談點城鄉

　　卻怎麼也找不到當年一絲什麼

　　*

　　村東我們親手搭建的集體戶草房

　　如今已夷為一片平地

　　誰如果說這裡存在過年輕人的歌聲

　　誰就得回到天上

　　當年我曾在屋前一遍遍眺望雲朵……

　　*

　　遠望松花江，一條細亮的線

　　去三台鎮30里山路半晌走完

　　西溝有瓜地 ，有我的同學，我在那喝過井水

　　江東有知青“半壁江山”……

　　*

　　大娘送我至村邊，昨天的青絲大嫂呵

　　我左手拎半籃雞蛋，右手攜9歲稚女

　　身後跟着失而復得的種種情感

　　不知今生，還能不能回到這裡？

　　汽車來了， 捲起一陣塵土

　　眼一酸

　　（2007，6，14 北京）

　　（註：集體戶，為除了部分北京、上海、天津的“兵團”以外，絕大多數省份下鄉知青的一種組織形式，既以一個集體戶口的形式，在一個自然村中勞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