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站台上
手機:M版 分類:愛情小說 編輯:pp958
這些年來,江南小城的冬天總是暖暖的,漫不經心地籠着大地,讓人感覺不出真正的寒意。秋冬之交的時候,梧桐樹葉雨一般地飄落下來,落在大街小巷裡就成了一道道令人嘆為觀止的景象,像是深秋的一縷縷魂,散了又聚攏來,久久不願離去。
心韻站在秋冬之交的某個站台上等車,那站台旁有一行高大的梧桐樹,片片枯黃的葉兒就她的周邊唏唏嗖嗖地群舞着。周末午後一兩點鐘,天陰沉沉的,站台上沒有別的人,只有她,於是站台就成了她一個人舞台。她的心跟着落葉傷感地舞蹈着,一件韓式的風衣裹着一個微微隆起的肚子,風一吹,衣袂飄飄,遠遠看去像一幅色彩靈動的油畫。
心韻那微微隆起的肚子里孕育着四個月大的小生命,這小小的胎兒是她和涵的婚姻里最殷切的期盼,不知道算不算作是愛情的結晶,但她還是虔誠地盼着這小寶貝呱呱降生的那一刻。
婦幼保健醫院同她預約每月一次孕檢,前三次都是涵陪着她一起去的。他笑盈盈地溫和的態度使她總以為這個男人在作戲,盡心儘力地在出演丈夫這個角色,他甚至把“丈夫”演到了極致,卻從未得到過她的半點掌聲。他小心翼翼地驅車帶她來到醫院,而後慎重地扶着她徑直地走到孕檢門診室,將她安排在孕檢門診室旁的座位上排隊等候。那一排不鏽鋼椅子上常常坐滿了人,沒有空座時,他會對某位陪同等待的家屬禮貌地說一聲:“對不起,請給我太太讓個座,好么?”那人見狀會立刻站起,接着她就被動地一屁股坐在留着陌生人餘溫的椅子上……
四個月大的肚子不仔細看是看不出來的,就這麼小小地隆起一些,低頭看下去像似發胖的肉肚子。然而心韻身子單簿,她瘦,一直瘦,瘦得有些不真實,纖纖弱弱的。她小巧的美也一直因她的瘦而讓人無限憐愛。
“你的眼睛會說話。”從前清在她耳邊細語,她總是醉,醉在男人柔情萬丈的深淵裡,難以自拔。清的吻無比熱烈,他寬大的胸懷裡好比藏匿着一座火山,隨時都有爆發的可能。在他倆的每一次重逢里,他總是以一種火山爆發般的狂熱燃燒起彼此的慾望。
若干年前,她不知道涵在哪裡?涵可能已在人生的某個驛站等着她,可當時她的心卻地停留在清那裡。曾經她像只迷途的羊,不知歸路。
也曾在這個站台上,清往往遠道而來。他風塵僕僕地下車一腳踏上這站台而後一眼見到她,將她攬入懷中親吻她,站台上沒有別的人,只有她和他,於是站台就成了他們兩個人的舞台。隨後他們相擁着走向一個“老地方”,在一所廉價的小旅社裡,他們卿卿我我,無比纏綿。
她是慌亂的,她憂鬱的神情似乎比梧桐落葉更加落寞。當年二十多歲的女子,對於愛情有種不能言語地渴望,渴望着靈魂的相知、精神的契合、甚至——肉體的愉悅。是清實現了一個江南小女子所有愛的嚮往,然而這場愛情竟使她彷徨,似乎每走一步都是錯。
清是個被她的家人(她的父母和她的親屬)唾棄的一貧如洗的男子,他對她殷勤地付出,除了感動她之外,激不起她家人的任何同情。他在她離小城幾百公裡外的大都市打拚,但大都市燈紅酒綠的生活向來與他格格不入,他是個外鄉人,身在他鄉,追趕無家的潮頭(說穿了,他只是個浪人)。他一心想在這茫茫的人海中站穩腳跟,擁有自己的一份可以耕耘的事業,娶一位柔情似水的太太,夫唱婦隨地過一種平凡的生活。但幾年來,他的付出和耕耘得到的竟是世俗的冷漠和嘲諷。
心韻不願去回憶他們初相識的那段過往,那是心上的一個瘡疤,一旦揭開會忍不住疼痛萬狀。她痛,在深夜孤枕獨眠的某個時刻,她會在夢裡尋着電話亭,會跑遍小城的每一處角落,只為了能與清通上電話。電話通着,久久無人接聽,或者電話的那端傳來冰冷的提示語:“您拔打的電話已關機”,她的心猛地冷到冰點,不停地想着他去了哪裡?她在夢中,在無人接聽(或關機)的電話里喊着——清,在車水馬龍的大街上喊着——清,在一個人的站台上或是在廉價的小旅社裡喊着——清。喊得她夜夜心痛。
她驚訝於自己的執著,同時也驚訝於自己的怯懦。作為父母的掌上明珠,她曾經把自己幻想成太平公主,在一次懈逅中她對一位男子一見傾心,然後跑到她的父王母後跟前嗲聲嗲氣天真無邪地說出自己心中所想,接着一道聖旨將她和他的命運牽連在一起,永不分離。但她做不了太平公主,她只是她,一個脆弱而無辜的小女人。
母親曾聲嘶力竭地質問她:“他有什麼好?他不過是個外鄉人,他能給你多少幸福?”這同時也是心韻問自己的話,幾年的自問,她得不出一個正確的回答。
從自上個世紀末與清懈逅之後,他們的愛情持續了整整四年。她無數次地瞞着家人從單位里溜出來,來到娘家附近的站台上等他,他無數次地從一個大都市轉輾來到小城,一腳踏上站台。每次她像是等了幾千幾萬年那樣漫長,她被他擁入懷抱,狂吻,低語,這千萬年的等待一下子化為烏有,她感到自己已經在他的火焰中融化了,化成了他身上的一團氣息潛伏在他的胸口。
清說:“我恨不得把你一口吞下去。”在廉價的小旅社裡,他們一待就是一整天,一整天的時間他們除了做愛便是漫無邊際地說著痴話。他張着一張大嘴做出一付活吞她的樣子,她百感交集地看着他,心想倘若他真吃得了她,她也許就解脫了。
在他們無數次重逢又無數次分離后的某個秋日,清忽然地問起:“你倒底對我們之間的事有什麼想法?”而後對着一扇破舊的窗大口大口地抽着煙。他所面對着旅社的窗,窗外沒有別的風景,只有一堵厚厚的牆。這是一堵老牆,牆上是斑駁的灰跡,牆角處有蜘蛛結下的網,一絲絲地密密地將自己纏在那裡,蜘蛛或許早已老去了,只留下了一張舊網,沒人來打掃。
面對一堵灰跡斑斑的老牆,他一再地問她關於這場愛情真實的想法,抽了幾口煙之後又轉身將她摟進懷中。愛情在現實面前變得越來越沉重,她無言。
他的手機忽然響起,母親不知從哪裡得到了他的號碼。她在電話那端傳來聲色俱厲的言辭,她在向他打聽她女兒的下落並且用盡了天下最惡劣的話羞辱他。他同樣不甘心示弱地對待着她母親,她知道他恨這個女人,他在她面前忍辱負重,可能是受夠了這不公的歧視,他終於忍無可忍地問:“阿姨,我倒底做錯了什麼?”
母親的漫罵使電話兩端的氣氛搞得很糟,他們彷彿是在進行一場激烈的拔河比賽,而心韻就綁在繩索的中央任由他們無止盡地拉扯。她忍受着比清更苦澀的煎熬在那兒作無聲的抗議,她多想咬斷繩索好讓自己脫開身去?
他掛斷電話沮喪地對她說:“韻,跟我走吧!”沒有見着她為這場戰爭所付出的代價,她血淋淋地站在他面前,他居然不明白她傷在哪裡。
秋冬之交的站台上,梧桐落葉隨風飄舞着,落了一天一地一世界的枯黃。心韻那件韓式風衣里裹着四個月大的小生命,四個月的胎兒是否有靈魂?心韻猛然想到,本能地用雙手去撫摸她那微微隆起的肚子,感覺柔軟的肚皮上像似有顆心在跳動,她條件反射地一驚,驀地想起了她的瞬兒。
五年或者六年前,無痛人流的技術還沒有推廣。那年深秋,她鬼使神差地去了清所在的大都市,鬼使神差地在他不足十平米的租屋裡做愛又鬼使神差地懷上了她和清的孩子——瞬兒。
瞬兒只是一個小小的白乎乎的肉塊,註定不可能會有自己的人生,他(她)在母親的體內只長了兩三個月就生生地被剝離了出來。
剝離是女人的苦難。在遠離小城的某所醫院裡她由一位貼己好友的陪伴着走進婦科的那扇門,然後在醫生的囑咐下服下一種葯,一種扼殺瞬兒生命的葯。在葯的作用下,她被安排在一間大而凌亂的房裡,與幾個同來墮胎的女人並排坐在一張木椅子(呵,墮胎的女人,在穿着白大褂的高傲的婦科醫生眼裡簡直與牲畜同等)。 [1] [2] [3] [4]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