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雨侵蝕中的沙石組合

　　她說：我們的結合，是我內心掙扎，無奈的結局啊……

　　他說：我們的結合，是我一廂情願，隨大流唄……

　　貧窮的主人生活過得實在太糟糕，手頭沒有一分多餘的鈔票，建造新屋時，只能孤獨地在河裡挖石篩沙。被流水侵凌的純潔的黃沙一直尊敬他勤儉的工作，常常透過平靜的水面，仰望主人臉上干剝的皺紋，想象着自己有這樣一個勤勞的父親，能愛護自己，即使貧窮，卻家庭和睦，生活如飴，當然甘願為壘造新房貢獻力量，更重要的原因是自己從此不再漂泊，不再隨着清水的流逝，到處遊盪，而放在心底說不出口的還有一個更重要的理由是終於可以和心愛的姑娘——那顆漂亮的雨花石永遠生活在一起，他怕同樣漂泊的姑娘，終於有一天會和自己擦身而過。

　　當主人在拌和混凝土時，勇敢的沙把害怕得瑟縮起來的石緊緊地包裹起來，他只是可惜混凝土中水泥的成份太少，彷彿覺得自己和石之間有一層間隙，並不能如天工合就一般地相伴在一起。他確實寧願苦累一點，多承一分力量，為敬愛的主人，為心愛的美人。

　　以後的日子裡，有時驕陽如火，有時風雨傾蝕，有時冰雪絞結，可是溫柔的沙子充滿了幸福，簡陋和貧窮，他都不怕，縱然主人沒有封刷外牆，使他的肉體裸露在風雨侵凌之中。

　　沙子也會傷心，他所時時擁抱着的愛人，他突然發現不是屬於自己。她曾經被流水親吻，她心甘情願地為流水獻出一切，她說她心中的王子是這麼地溫柔，她會在夢中不知不覺地說出觸及她身心深處的輕柔撫摸，她會說她所打扮的靚麗的雨絞只是為了所愛打造，心中的王子是永遠這樣美麗，頭髮捲曲自然，眼光清凌明澈，身材帥氣高大，於是和醜陋的沙一起時，她不是簡單地沉默寡言，而是整年整年地不着一言。陰沉的臉，嘟起的嘴唇，使沙狠不能和自己的所愛吵架發泄一番，他忽然記起了胡適的感受，``他不是小孩，他已經成年，敏感的心靈怎麼體會不到人間的炎涼呢 ”。怎麼體會不到擁抱的人“身在曹營心在漢”的痛苦。於是終於有一天，沙和石的中間裂開了一條縫。

　　石忽然想起了沙的種種好處，想起在烈日中給自己遮陽，風雪中給自己抵擋寒冷。可是她知道自己的心已經死了，一切都鼓不起興趣，縱然自己身上和沙永久結合而丟下的一塊肉，她只是希望日子快快消逝。短暫的生命如鮮花一樣自然謝去。她也知道初戀的水是這麼絕情，明知自己即將落腳在偏僻的角落貧窮家庭中，卻決然而去，她甚至知道流水是永遠不會愛上自己的，滔滔江河東逝水，不會駐腳於某一個人的身上，甚至不會駐腳於某一個地方，瀟洒的流水只是需要的時候不經意地玩弄一下自己。她也知道她該珍愛眼前的男人，只是彷彿心被掏空似的，提不起一絲力氣。家庭沉悶，氣氛使沙痛苦難熬，他開始的時候是努力把注意力轉向璀璨的鮮花，可是鮮花隨風飄零，她把眼光轉向花枝招展的姑娘，姑娘卻踏着碎然小步，歌唱着離開他，消逝於昏黃的夕陽映照着的路的盡頭。沙嚮往着永恆的愛戀，嚮往着沒有瑕疵的生活，終於有一天，他舒展開喉嚨大叫一聲，想努力地掙扎一番，雖然不知該掙脫什麼莫須有的束縛，卻發現自身落下一大塊硬化的板塊，聽見有人高喊：那裡泥沙斑駁，丟下來更難看了。路過的行人用手輕輕一碾，沙感覺自己就好象似瘡痂一樣被毫不費力地揭落。

　　又是一個驕陽如火的酷暑，痛苦的沙子覺得生命正在遠去，暴晒的毒日頭，他可以忍受，所擁抱的人含着一顆冰冷的心，實在難熬。生活使他度日如年，他對自己有活下去的能耐，感到簡直不可思議。終於他萎靡，他頹廢，他不再拚命地用身心俱疲的生命支撐着包裹着一切，任駁離的身體一塊一塊地沿牆根滑落，散亂地堆積，成為被風輕輕揚起的塵土，渺遠地飄離。

　　石忽然覺得火燙難耐，原來酷日直射着她，又忽然感受寒冷刺骨，原來冰雹凌厲地打擊她，，她忽然明白沙默默地為自己付出太多，於是她覺得應該對他照顧周全一些，為他洗衣，為他煮飯，努力用滲出的汗水沾膠他破碎的心。

　　沙看到了十幾年的真誠換來的回報，蒼白的臉色泛出一絲淡淡的紅暈，可是破碎的身體，早已經不知歸於何處，碎落的塊狀物堆積，用畚箕掃除，堆積，用畚箕掃除……日復一日地重複着，他用心追求年輕時嚮往的平和的生活情景，可是感覺到溫暖的陽光緩緩地升起的時候，已經止不住破碎的皮膚一塊一塊地開始駁落。

　　當她淚眼迷離地拉住他的手，他說：我好想從頭開始，不再擁有錯誤的結合。

　　看着他憔悴的面容，她痛悔地說：過去已經過去了，還擁有明天呢，現在從頭開始吧。

　　說完，可憐想要得到原諒的雨花石不自禁地把身子貼緊黃泥沙，一陣沙沙的聲音持續地響起來，她忽然覺得動了真感情而衝動的身體，離開了牆壁上原來的位子，產生一絲輕輕的搖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