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錢的習慣

　　市一中對門開了一家狀元文具店，店主名叫黃通，為人精明，善於經營。

　　這天傍晚，店裡走進一位留長發的年輕人，背一個黑色背包，黃通起身迎過去，問：“先生想買點什麼？”年輕人沒有馬上回答，而是把店裡店外仔細打量一番，自言自語道：“好碼頭，好店鋪。”黃通莫名其妙，年輕人轉過身說：“老闆，我是來推銷一種新型英語學習機的，打算選你這做窗口，你看怎麼樣？”說著放下背包，從包里拿出一台學習機遞給黃通。黃通打開一看，眼睛頓時一亮，確實是最新專利產品，最近報紙電視正在介紹，但本市還沒有貨。再仔細檢查，防偽標籤、說明書、保修卡一應俱全，憑他多年的經驗，他知道此貨來路正宗，預感到一個小小的商機來了。他不露聲色地問：“怎麼賣？”年輕人說：“一口價，每台398元，結現款。”黃通想了想說：“可以，有多少台，我全要了。”年輕人說：“只有10台，賣得好，再送來。”黃通一台一台驗過貨后，數了3980元遞給年輕人，年輕人接過錢，數也不數，隨手塞進包里，打一聲招呼，走了。

　　目送年輕人走遠后，黃通心裡一陣歡喜，他開始盤算給新型學習機定個什麼零售價。對比現在市面流通的幾個品牌，這種新型機賣個七八百沒問題，一台就能賺三四百，利潤空間不小，真是天上掉餡餅。正得意時，忽然看見年輕人匆匆返了回來。

　　黃通心裡“咯噔”一下，只見年輕人面帶怒色，進門后劈頭就問：“老闆剛才給我多少錢？”黃通鎮定了一下，答：“3980元啊，怎麼啦？”年輕人冷笑一聲，說：“把八十零頭放一邊，剩下的三十九張百元大票我數給你看。”然後一、二、三、四地數起來，結果數了三十八下就數完了，就是說年輕人手裡只有3880元。黃通不高興了，說：“出門走了，再折回來，說少了一百元，這算怎麼回事？”年輕人這時反而不氣不惱，說：“老闆，是不是少付我一百元你心裡有數，怪只怪我相信你，沒有當面清點一下。現在要麼你再補我一百元，要麼我退回你3980元，你把貨還我，我不賣了。”說完，從口袋裡掏出一百元拍在那沓錢上。

　　黃通被弄得措手不及，左右為難。再補他一百元，不是承認自己有意少付他錢了？不行！退貨給他，這到嘴的肥肉丟了太可惜。他爭辯道：“潑出去的水，嫁出去的女，哪有往回要的理。”年輕人沉着臉說：“我不想和不講誠信的人做生意，反正我問心無愧，沒有訛你，沒有冤枉你，你要不答應，我就不走了，讓進來的顧客都評評理。”說著一屁股坐在店門口。看來不是省油的燈，僵持了一會，黃通自知理虧，又怕影響生意，很不情願地拿出10台學習機還給年輕人。年輕人起身裝好東西，拍拍屁股，攔一輛出租車，頭也不回地走了。

　　原來黃通數錢有個習慣，凡大宗交易，付錢的時候，往往少付一張，比如付三千他就數二千九給人家；收錢的時候往往多收一張，比如收到人家二千他就數成一千九。有一百元墊底，可以確保付錢時不多付，收錢時不少收，萬無一失。如果人家當面清點發現了，就補上或退還，也沒人懷疑他是有意為之。有時碰上粗心或爽氣的，還常常揀一百元便宜。自從開這間文具店以來，這個習慣就一直沒有改過。

　　今天這個年輕人有點特別，當面不清點，出門后發現問題再找回來。黃通拿起那沓錢準備放回錢櫃，又下意識地數一數，數着數着，臉色忽然變了。這時天黑了下來，他跌跌撞撞打開燈，對着燈光把那沓百元大鈔再一張一張仔細摸一遍照一遍。不用驗鈔機，他已經可以確認，除了上面兩張真幣，其他三十七張全是假鈔。只聽“咚”地一聲，黃通重重地跌在地上。

　　這麼快就調了包，而且設計得如此巧妙，天衣無縫，黃通這樣精明的人都沒有看出一絲破綻，看來這個騙局蓄謀已久。年輕人肯定曾經和自己打過交道，熟悉自己的數錢習慣，然後利用這個習慣反過來算計自己。但黃通可以確定的是，開店這些年，除了數錢這個習慣之外，並沒有害過誰，和年輕人也不會結下什麼深仇大恨，可年輕人為什麼要如此害自己呢？

　　第二天一早，黃通到派出所報了案。

　　轉眼一個月過去了，案情沒有進展。這天，一個學生走進狀元文具店，學生胸前掛的學習機引起黃通的注意，他上前一看，果然是長發年輕人推銷的那種，他喜出望外，向學生詢問了購買地點，然後直奔派出所報告情況。

　　民警和黃通找到銷售店，店老闆告訴他們，貨是一個月前一個長發年輕人上門推銷的，現金交易，後來再沒有送過貨來，留下的電話是空號，但他現在已經和廠家直接聯繫上了，廠家選定他為本市總經銷。

　　民警要過廠家的電話，向廠家詢問長發年輕人的情況，廠家說，他們只設地區總經銷，沒有上門推銷的業務員。剛獲的一點線索又斷了。

　　不久，新型英語學習機就在全市中學生中流行開來，本市總經銷商肯定發了一筆，黃通錯失了一個商機，還被騙走了幾千元錢，心裡說不出是什麼滋味。看來年輕人如此煞費苦心，除了要給黃通一個教訓，恐怕還另有隱情。

　　漸漸地，黃通對破案一事淡了下來，調整心情，一心一意打點生意。他經營靈活，鼓勵家庭條件不好的學生勤工儉學，到同學中去推銷學習用品，他按一定比例給提成。

　　有個叫鄒明的農村學生，特別勤快，每月都能在黃通這裡提成三四百塊錢，不光解決了自己的學習費用，據說還能寄錢回去給媽媽治病。月底鄒明又來結賬了，黃通一算，這個月應該給鄒明提成三百六十五元，他數了一沓十元面額的給鄒明。以往鄒明總是數也不數，拿了錢就走。今天鄒明接過錢一張一張數起來，黃通一看，急了，說：“別數了，還信不過黃叔叔？”

　　鄒明數一遍不對，再數一遍又不對，他數出五十元遞給黃通，說：“黃叔叔，我不能無緣無故多拿你的錢。”黃通裝着輕鬆地說：“哦，我數錯了。”鄒明含着淚說：“您不是數錯了，您是有意多給我五十塊錢。前幾次我拿錢沒有數，回去就鎖進箱子里，可一用錢總多出三十五十的，我一直想不明白，現在我清楚了，原來是您每次暗暗地多給我。”

　　黃通看瞞不過，就對鄒明說：“聽說你家裡困難，我看你是個有志氣的孩子，真心想幫幫你，明着給怕你不接受，就採取這種方法，你不要過意不去，就當我給你的提成比例高一點。”

　　可鄒明這回說什麼也不肯要，丟下五十元錢，撒腿跑了。

　　半年後，黃通已經完全淡忘了假幣調包那件不愉快的事，生意做得紅紅火火。這天，他突然接到一封陌生的來信，拆開一看，頓時驚詫不已，信中寫道：

　　黃老闆，你好！

　　對不起，我就是半年前向你推銷新型英語學習機，然後拿假幣調包的年輕人。你一定恨我吧？我也恨自己，一時糊塗犯下大錯。但你想不到，這件事卻是因你而起。

　　不知你忘了沒有，5年前臘月的一天，一個瘦小的中學生向你推銷一箱電子賀年卡，那是我表姐從南方打工帶回來的，讓我賣掉賺下一學期的學費。我明明看你數了1200元給我，回去后卻少了100元。這箱賀年卡本來就只能賺100元，少了這100元，開學時家裡怎麼也湊不上我的學費。媽媽長年患病，弟弟年幼，我不得不含淚告別寄託我夢想的校園，跟表姐到南方打工。

　　我在一個建築工地挑磚，包工頭長年拖欠工資，直到年底他才很不情願地跟我們結算。當我懷揣着一年的血汗錢回家過年時，萬萬沒有想到，這個黑心的老闆欺我年少無知，給我的5000元工資竟有4000元是假鈔。

　　一次偶然聽同學說你付錢的時候有少數一張的習慣，如果不當面清點就自認倒霉，可我一直以為是自己不小心弄丟了一百元，一直責罵自己，罵自己沒出息。

　　我將信將疑，向你推銷學習機時做了兩手準備，如果你沒有這個少數錢的壞習慣，我就和你做這筆生意，並告訴你這個信息；如果你有這個壞習慣，上次那100元確實是你少給了我，使我因此輟學、打工、被騙，我就報復你，把4000元假鈔的損失轉嫁給你。

　　結果我報復了你，我失衡的心理稍稍平衡了些。

　　可是，前不久弟弟寫信告訴我，說他在狀元文具店打工，遇到一個好老闆，了解到我家貧困，經常多付提成，悄悄資助他。他現在不光自己的學費生活費解決了，還有錢寄回家，叫我安心打工。

　　沒想到這個老闆竟然是你，你不光改掉了那個壞習慣，還借這個習慣幫助他人，我被深深地震撼了。同時為自己的一時糊塗後悔和不安，我決心為自己做的蠢事負責。

　　黃老闆，當你看到這封信的時候，我已經到派出所投案自首了。

　　鄒光

　　黃通捧着信，手和心都在不停地顫抖，一個小小的只顧自己不吃虧的數錢習慣，差點讓一個善良的年輕人，誤一生啊。但卻是這個孩子教會他做一個誠信的人，一個受人尊敬的人。這時，黃通的第一個念頭是，想辦法減輕鄒光的過錯，因為他是個好孩子，同時也是個受害者。

　　他把信往兜里一塞，騎上摩托車，直奔派出所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