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樓淹水事件

　　老婆出差了，這天中午，我提前半個小時回到家，準備給兒子做飯，打開門我嚇了一跳：地板上漂着一層水，牆壁上和天花板上，水流匯聚成條條小溪，兀自滴滴答答噼里啪啦地往下掉。

　　糟了，樓上跑水了。我第一反應是趕緊到樓上，關掉樓上的水源，可剛上了兩層台階，我又返了回來，進屋輕輕地關上門。

　　我家是一樓，二樓的兩口子是倒班工人，經常半夜三更地弄出聲響，吵得我們一家睡不好，半年前，因為這事兒我跟他家男主人孫方大吵一通，從此這兩口子見了我，眼皮都不抬一下，記着仇呢。這回他們把我家淹得慘了，地板肯定是完蛋了，屋頂的裝修也廢了，索性就多淹一會兒，借這個機會，我得好好治治他們。

　　不一會兒，十五歲的兒子小展放學回來了，一進屋他就叫起來，我急忙跳起來按住他的嘴，小展吃驚地看着我，用力扳下我的手說：“爸爸，你怎麼了？咱家都成水上樂園了，你怎麼還躺那兒不動啊？”

　　我剛想說話，樓上傳來驚呼聲，是小展的同學，也就是樓上的孩子孫曉彬的聲音，肯定是他回到家看到家裡發大水了。我急忙沖小展“噓”了一聲，然後裝作剛進屋的樣子大喊：“哎呀，怎麼搞的，是樓上跑水了吧？”然後我給兒子使個眼色，小聲說：“看老爸給你出氣。”然後衝上樓去。

　　孫曉彬是孫方的兒子，跟小展是同學，兩人本來關係挺好的，但前些日子鬧翻了，還動了手，按說小孩子打架沒什麼大不了的，可是孫方看見了，不分青紅皂白把我兒子一頓臭罵，氣得我兒子直哭。所以我才這樣說。到了樓上，見滿屋子的水有十多厘米深，女主人小靜目瞪口呆，孫曉彬正扔下書包用盆子舀水呢。

　　小靜在家，倒真出乎我的意料，我還以為他家沒人才跑的水呢。不過我不管這些，大聲說：“幹嗎呀你，我家都被淹了你知道嗎？”

　　小靜語無倫次地說：“對不起對不起，下了夜班，我想洗洗衣服，趁放水的工夫，我想休息一下，沒想到卻睡著了……你家沒什麼事兒吧？”

　　“什麼叫沒事兒？你下去看看吧。”我冷冷地說。

　　看到我家的樣子，小靜傻眼了。我聲色俱厲地說：“我告訴你，這下你把我家害慘了，你看看怎麼辦吧。”小靜哆嗦了一下，說回去給她丈夫孫方打電話。

　　她剛一走，小展就樂顛顛地說：“爸爸，這回你可不能放過他家，一定得讓曉彬他爸好好賠禮道歉，哈哈，這回我可出氣了。”

　　這小子，想得可真簡單，才不會是賠禮道歉那麼簡單呢，本來，我家的裝修已經過時了，我正準備過些日子拆了重裝呢，被水淹了正好，讓他們負責裝修吧。我給了小展幾塊錢，讓他出去吃飯。

　　沒一會兒，孫方氣喘吁吁地回來了，見了我家的樣子，他也知道惹了大禍，連聲向我道歉，我也不廢話，直截了當地問他怎麼辦。孫方吃吃地說：“大哥，我也不知道怎麼辦啊，你的意思是……”

　　“你都看見了，因為這場大水，我家的地板和棚頂都不能用了，我也不訛你，要麼你重新給我裝修，要麼賠錢，屋頂和地板兩萬來塊，你給一萬五就行了。”

　　我不是獅子大張口，無理取鬧，我家的地板和裝修確實值這麼多錢。孫方腦門上沁出汗珠，低聲下氣地說：“大哥，你看你弟妹也不是故意的，你能不能少要點？我們兩口子掙那點錢，供孩子上學還不夠呢，哪有這麼多錢啊？”

　　我才不理他呢，當初跟我吵架時他怎麼那麼牛？罵我兒子的時候怎麼那麼牛？我解氣地看着他，一口咬定，一分都不能少，不然的話法院見。

　　孫方愁眉苦臉地上樓，說去和老婆商量商量。我心裡一陣痛快，看看時間也差不多了，出去找了家小酒館，要了兩個菜，喝了瓶啤酒，心滿意足地上班了。

　　下午四點多鐘的時候，我的手機響了，我接起來一聽，是小展，他帶着哭腔喊：“爸爸，我惹禍了，我把孫曉彬的胳膊打折了。”

　　我的腦子“嗡”地一聲，急忙問到底是怎麼回事。小展斷斷續續地告訴我，下午一上學，孫曉彬就罵他，說他有個混蛋爸爸，不講理，訛人，說的話很難聽，小展氣得跟他打起來，結果就扭斷了孫曉彬的胳膊。現在，孫曉彬的爸爸已經去了，把孫曉彬送到了醫院。

　　我嚇壞了，把人家胳膊打斷了，這可是傷害啊。我什麼都顧不得了，急忙火速趕到醫院，孫曉彬躺在病床上，左臂上打着石膏，纏着繃帶。孫方一見我，就沉着臉問：“你來得正好，你再晚來一會兒，我正打算報案呢。”

　　我急忙賠着笑臉說：“都怪我兒子不懂事，您可千萬別報案。這樣吧，裝修的事不用您管了，另外，您兒子治病花多少錢，我全包了，您看這樣行不？”說完了，我提心弔膽地看着孫方，生怕他說出不字。我知道，裝修不過是錢的事，本來我就準備重新裝修的，被水這麼一淹，不過是時間提前罷了，但小展打斷了人家的胳膊，要是驚動警察，搞不好得拘留甚至進少管所，我哪敢冒這樣的風險啊？

　　孫方聽我這麼一說，臉色放鬆下來，長嘆一聲說：“你看這事鬧的，說到底都是我們大人的事，樓上樓下住着，卻把關係弄得挺僵，我也有不對的地方，罷罷罷，這事就這麼算了，我兒子的胳膊也不用你負責，那點藥費也用不了多少錢。大夫說了，養一段時間就沒事了，咱也犯不着在這住院，我這就帶兒子回家。”

　　打死我也沒想到，他居然說出這樣一番話來，我反倒愣住了，吃吃地問：“就……就這麼算了？”

　　“就這麼算了。”他斬釘截鐵地說

　　我感激得不知道說什麼好，真沒想到，孫方的涵養竟然這麼好，再一想起自己的作為，我真覺得無地自容。我堅持說讓孩子住院，由我付錢，可孫方說什麼也不肯，沒辦法，我出去找了輛出租，又買了一大堆營養品，把他們父子送回家。

　　等我下了樓，小展正賣力地收拾屋子呢，見我回來，他不敢正眼看我，慌裡慌張地說：“爸爸，我不是故意的——您去醫院了？孫曉彬的爸爸怎麼說的？警察不會抓我吧？”

　　我惡狠狠地瞪着小展，猶豫了一下，把抬起來的胳膊又放了下去。我沒好氣地說：“警察不會抓你，孫曉彬他爸說了，不報警。你說你啊，就算是打架，也不用那麼狠啊？幸虧人家不跟咱一般見識，要不你就得進監獄，咱家就得破大財。”

　　小展聽我這麼一說，高興得撲上來親了我一口，說：“我就知道，爸爸能幫我擺平這事，謝謝老爸。”

　　就在這時，外面響起敲門聲，我開門一看，是孫方和小靜兩口子，我吃了一驚，莫不是他們又變卦了？只聽孫方說：“小展，曉彬要和你說會兒話，你上來吧。”

　　我猶豫了一下，他們剛打過架，見了面別再惹出事端來，沒想到，小展毫不猶豫地衝出屋去。孫方看出了我的擔心，他嘆了口氣說：“大哥，你不用擔心，他們不會有事的。倒是有件事，我想我必須跟你說明白。”他遲疑了一下，“其實，小展和曉彬根本就沒打架，我兒子的胳膊根本就沒斷。”

　　我一直賠着的笑臉一下子僵住了，腦子一時沒轉過彎來，這是什麼意思？孫方說：“你兒子懂事，聽曉彬說你打算讓我們家賠錢的事，挺驚訝，他說你們家本來就打算拆了原來的裝修，換新的，你這麼做不對。於是就串通了我兒子來嚇唬你，讓你主動放棄索賠。孩子們跟我說了，我覺得不妥，可再一想，如果你堅持讓我家賠償的話，我們還真沒什麼辦法，最主要的是，我家裡根本就沒錢賠啊，於是我就配合孩子們演了這齣戲。對不起你了，你可千萬別因此責怪小展。”

　　這下我全明白了，突然之間，我覺得一下子輕鬆起來，原來我兒子並沒有打傷人啊。不過，我有些奇怪，我說：“為什麼你要說明真相？你不怕我反悔嗎？”

　　“你反悔我也認了，畢竟把你家淹了嘛。”孫方說：“我考慮再三，如果不說出來，你就會一直覺得欠我們什麼，我心裡過意不去，還不如說出來好呢。”

　　以前，我一直認為孫方脾氣暴躁，不講理，不然的話，我也不能提出賠償的事，沒想到我想歪了，人家並不是那樣的人。表象不能代表一切啊。我告訴他們我不反悔，並請他們放心，說我不會為難我兒子。他們高高興興地走了，小展回來了，我生氣地問他：“你不想我讓人家賠錢，為什麼不直接跟我說？弄這麼一齣戲，不怕老爸擔心嗎？”

　　小展笑嘻嘻地說：“我直接跟你說，你能聽我的嗎？”

　　我頓時語塞，這倒是真的，如果兒子不演這齣戲，我肯定不會原諒孫方。不過，我還有一件事不明白：“中午的時候，一聽我說讓人家賠禮道歉，把你樂得夠嗆，怎麼你反過頭來還幫孫曉彬啊？你們不是鬧翻了嗎？”

　　“我是想看他爸爸難堪的樣子，誰讓他罵我來着，至於我和曉彬，早就和好了，你以為我們像你們大人一樣呢，有了點矛盾，就記一輩子仇。”

　　小展的表情有點狡黠，有點不屑。我的腦子倒是一震，是啊，從什麼時候起，我居然忘記了做人該有的寬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