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命的荔枝

　　朱良偉是個司機，常年從南方拉水果到北方賣。本來他是和一個朋友輪換開車，偏巧朋友最近家裡有事，臨時找不到替手，又是荔枝旺季，朱良偉便自己開上了大貨車。朱良偉早出晚歇，每天要趕十幾個小時的路。而晚上，為了看貨，他就睡在車裡。朱良偉沒多少文化，可一心希望老婆兒子過上好日子，所以自己省吃儉用，每次拉貨回去都把賺到的錢全部交給老婆。這次，出車前老婆對他說年底就可以蓋新瓦房了，上下兩層樓。朱良偉臉上笑開了花，這就是說，他跑了五六年車，家裡已經攢了十幾萬。

　　這一趟，朱良偉拉了幾噸荔枝。他得在七天之內將貨運到北方市場，否則荔枝一壞，他不僅賺不到錢，還會賠不少。

　　天黑下來，朱良偉看到前面就是村莊，於是將車停在了村邊。從指示牌上，朱良偉知道這個村子名叫“驛馬亭”。看看水箱指示燈下降得厲害，朱良偉拎上水桶，向著村莊走去。

　　十幾分鐘后，朱良偉拎着半桶水回來。遠遠地，他看到一個黑影在車上蠕動。有人偷荔枝！朱良偉快步走過去，離得近了，他看到原來是個六七歲的小女孩。女孩從筐里拿出兩串荔枝塞進口袋。朱良偉正要上前呵斥，一個蹲在路邊吸旱煙的老人勸住了他。

　　“這娃子叫小玉，跟着個后媽，整天連飯都吃不飽。肯定是因為太餓才拿你兩串荔枝，你莫嚇着她。”老人說。

　　朱良偉一愣，放慢了腳步。小玉回頭看到他，驚慌失措，兩手緊緊捂住了口袋。朱良偉嘆了口氣，自己的拖挂車幾米高，這麼小的女孩怎麼敢爬上去？萬一摔下來後果不堪設想。他伸出兩手，想把她抱下來。小玉嚇壞了，直往後退。朱良偉怕她有閃失，急忙說這荔枝不值錢，她要一筐他也會送她，叫她千萬別害怕。小玉在車邊上停住了腳，怯怯地四下里看。朱良偉緩緩爬上車，再次對小玉伸出手，“來，別怕。叔叔剛從村子里打了半桶水，這荔枝就當換水了。”

　　小玉怔怔地看着他，手終於垂下來，朱良偉湊近她，一把將她抱下了車。

　　小玉的口袋裡，是兩小串荔枝。朱良偉從車裡拿過一大串塞進小玉懷裡說：“這個才甜呢。你拿的，還不熟。”

　　小玉低下頭，突然抱着荔枝跑遠了。

　　朱良偉上了車，狼吞虎咽地吃下兩個饅頭，一個鹹鴨蛋，然後在車裡躺了下來。聽着蟲鳴蛙叫，他迷迷糊糊睡著了。

　　一星期後，朱良偉將荔枝高價賣了出去。回來時，懷裡揣着三萬塊錢，刨去成本，這趟足賺了五千塊錢。老婆怕他出事，囑咐他把錢存進卡里，朱良偉卻不願意。異地存取，來回不少手續費，何苦辛苦錢讓銀行扣了去？

　　開着空車，朱良偉一路跑得飛快。再過幾天，就是朱良偉兒子小寶的生日，他想儘快趕回去，給小寶一個驚喜。

　　三天後，朱良偉再次來到了驛馬亭。他看到了村莊的牌子，再走兩三里路就能看到村子。天黑透了，兩邊都是一人多深的莊稼地，朱良偉不由得加快了車速。突然，前面小公路躥出一頭騾駒子。騾駒子被車燈晃着，彷彿受了驚嚇，在路中間停了片刻，猛地朝前躥去。朱良偉怕撞上它，猛打方向盤，因為車速太快，卡車在公路間橫了過來，接着撞斷一棵胳膊粗細的柳樹，翻進溝里。

　　朱良偉的頭撞到擋風玻璃上，一陣劇痛，接着血順着額頭流下來，幾乎黏住了他的眼。半晌，他咬着牙忍痛推開車門，卻發現腿卡在了變形的座位中間，一動就像錐刺一般。無疑，腿已經骨折。四周空無一人，朱良偉看到手機掉到了座位下面，手幾次去夠，卻根本夠不到。朱良偉絕望地喊着“救命”。沒喊幾聲，一個男人悄悄走了過來，他頭上的帽子幾乎遮住了整個臉。朱良偉急忙向他求救，可男人突然掏出匕首，抵住了他的下齶，叫他老實點兒，把錢拿出來。朱良偉一下子明白了，他碰到了劫匪。剛才的騾駒子，很可能就是他故意放出來的。

　　朱良偉說錢都存進了卡里，如果他救自己出來，卡里的錢全歸他。男人冷笑，說他不信他的鬼話，說著，手伸進了朱良偉的懷裡。朱良偉頭上的血越流越多，他感到一陣陣地眩暈。

　　就在這時，遠處傳來一個小女孩的聲音：“爸爸，爸爸。”

　　聲音由遠及近，越來越近。車燈還亮着，朱良偉勉強抬起頭，遠遠地，他看到公路上站着一個小女孩，是小玉！他的心提了起來。

　　劫匪一愣，沒想到這附近還有人。他有些驚慌，催促着朱良偉趕緊拿錢。這時，小玉已經看到車翻進了溝，她走到近前，獃獃地看着他們。朱良偉怕劫匪傷害小玉，急忙把一個布包遞了過去。裡面是一千塊錢，為了以防萬一，朱良偉外面只放了一千塊現金，別的錢藏進了座位里。劫匪摸摸裡面是錢，放開了朱良偉。見他要走，小玉突然一把拉住了他的衣角：“叔叔，你為什麼不救他？他在流血，求你救救他吧。”

　　劫匪一把甩開小玉，頭也不回，徑自往莊稼地里走。

　　“叔叔，求你救救他。我這兒有荔枝，我全都給你，求你把他救出來吧。”女孩說著，從口袋裡掏出幾個發黑的荔枝遞給劫匪。

　　“滾一邊去。”劫匪不耐煩地將小玉推倒在地。

　　荔枝滾到地上，小玉突然“哇”地一聲哭了，她從地上爬起來，跑着追劫匪，一邊哭一邊說：“你走了他會死的。他渾身都是血，求你救救他。我爸爸是驛馬亭的，叫宋天良。你一定認得。叔叔，求求你，你救了他，我爸爸一定會感謝你的。”

　　劫匪一愣，腳慢下來，他問小玉的爸爸真的是宋天良？小玉用力地點頭。劫匪猶豫片刻，轉身回了溝。他低低的聲音對朱良偉說：“那錢就當救你的感謝費了。我救了你你要是敢找公安，以後就別想再從這條道上走。你的車牌，我記住了。”朱良偉連連點頭，說自己的車上了保險，自己也只是受了輕傷，他感謝他還來不及。

　　男人用力扳開座位，將朱良偉拉了出來，然後用布條勒住朱良偉的頭，給他止了血。見朱良偉一時並無生命危險，男人轉身跑進了莊稼地。朱良偉讓小玉去車裡找手機，然後撥120。小玉的手顫抖着，手指按下去。朱良偉感覺渾身都在痛，額頭不住地冒出冷汗。

　　“叔叔，我為你唱歌兒吧，聽着歌兒你就不痛了。”小玉說著，拍着小手唱了起來。

　　朱良偉打着寒戰，小玉看到了，急忙又回到車上，從車裡取出棉被蓋到朱良偉的身上。

　　一小時后，救護車來了。

　　車上的一個醫生認得小玉，問她怎麼天黑了還不回家？小玉仰起小臉，說：“我昨晚做了個夢，夢到爸爸對我說他今天要回來，讓我在路邊等。我一直走一直走，就越走越遠，可天黑了，也沒見到爸爸。”小玉說著，低下頭，“我給爸爸帶的荔枝沒了。”

　　醫生搖搖頭，一邊給朱良偉包紮一邊說：“這孩子真可憐。她爸爸3年前就死了，那年發大水，他來回泅水救了十幾個人，後來體力不支，死在了水裡。這事兒，四里八鄉的人都知道。可小玉像中了魔一般，就是不信她爸爸死了。她認定他出門掙錢了，早晚有一天會回來。拖着小玉，后媽也不好改嫁，所以對她很不好，有時候還不讓小玉進家門。天這麼黑了，要不是后媽，怎麼能不出來找孩子？”

　　朱良偉看着車下面踮起小腳看他的小玉，一下子呆住了。

　　半年後，朱良偉身體復原，再次來到了驛馬亭。他來找小玉。在兩間低矮的茅屋裡，小玉正在剁豬菜，一個四十來歲的女人躺在床上，看上去病怏怏的。

　　看到朱良偉，小玉的臉笑成了一朵花：“叔叔，你好啦？你還拉荔枝嗎？”

　　朱良偉攬過小玉，給她抓過一把糖，說這次來是有事，讓她出去玩。小玉接過糖，聽話地出了門。女人疑惑地看着朱良偉，朱良偉將半年前發生的事說了一遍，然後從懷裡掏出一萬塊錢，說小玉救了他的命，這錢算是感謝她的。女人聽了，喜出望外。

　　朱良偉低下頭，半晌又說：“有件事，我想跟你商量一下，當然，你不同意，就當我沒說。”

　　“什麼事？”女人問。

　　“我想收養小玉，送她去念書。今年，她也該六歲了吧？”朱良偉說著，把自己的戶口本、身份證還有自己在鎮上開的介紹信都遞到了女人跟前，“這是我的證明。你看上去身體不好，又拖着個孩子，負擔一定很重吧？”

　　女人怔住了，她看了朱良偉半天，又把證件逐一看了一遍，回過頭，叫小玉過來。門縫裡，露着小玉的一雙眼睛。她推開門，怯怯地走到母親床邊。女人問她願不願意跟着叔叔走，去住樓房，去上學？小玉猶豫片刻，搖搖頭說她還得等爸爸。她跟着叔叔走了，爸爸就找不到她了。

　　“你爸爸死了，要我跟你說多少次你才信？”女人急了。

　　朱良偉蹲下，看到小玉眼裡閃着淚花，他輕聲說就是爸爸讓他來接小玉的，他在很遠的地方給他寫了信，小玉爸爸叫宋天良，對不對？小玉睜大眼睛，問這是真的？朱良偉鄭重地點點頭，小玉跳了起來，說願意跟着叔叔走。

　　女人嘆了口氣，對小玉說：“孩子，你別恨媽。我也是沒辦法，我自己還顧不過來，又怎麼顧得上你？”說著，女人哭了起來。

　　拿上小玉的戶口本，去驛馬亭村主任家辦了手續，朱良偉把小玉抱上車。看着小玉瘦小的身體，朱良偉一陣心酸。他撫摸一下她的頭說：“孩子，叔叔已經蓋好了樓房，給你留了一間最好的屋子，還給你買了新書包、新衣服，你可以和哥哥一起去上學。你喜歡吃荔枝，叔叔讓你天天吃。”

　　小玉笑了起來：“爸爸出去掙錢，也是這麼說的。叔叔，你的眼睛，特像我爸爸。你給我那一大串荔枝時，我就發現了。”

　　朱良偉看着小玉，再也忍不住了，他扭過臉，掉下淚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