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居不夫妻

　　天擦黑的時候，吳建為趕到了五里店。他剛一停下車子，秦海欣就從院子里跑出來，笑吟吟地看着他。吳建為從副駕駛位子上拿下一大包炒黃豆，塞進她懷裡。秦海欣攀住了他的胳膊，兩個人親親熱熱地進了屋裡。

　　秦海欣打來一盆熱水，讓他先洗着，她揭開鍋，把熱着的飯菜端上桌子。吳建為正要坐下來，卻聽院門“嘭”的一聲給撞開了。兩個人一驚，抬頭望去，只見一個五大三粗的漢子“騰騰騰”地衝進來，緊盯着秦海欣，怒氣沖沖地問她：“你幹啥回我說不成？”秦海欣微微一笑，這才說：“我老公回來了，我得在家照顧他呀。”那漢子乜了吳建為一眼，仍是氣哼哼地說：“他算你啥老公？還不是跟我一樣？說吧，你同意不同意？”

　　吳建為“噌”的一下跳起來，怒道：“大老五，你咋這麼不懂事兒？這是兩廂情願的事兒，你不該來硬逼着的吧？”大老五狠巴巴地瞪着他：“要不是你佔著炕，她早撲進我懷裡了。你快出去躲躲吧，等我們倆完了事兒你再進來。”說著，大老五就扒拉開他，要去抱海欣。吳建為回身就踢了他一腳，怒聲吼道：“你再不滾，別怪我下手狠！”說著，他就抄起了菜刀。

　　大老五邊往外退邊說：“算你狠！你等着！”說著，他轉身氣哼哼地走了。吳建為安慰着秦海欣：“別怕，有我呢。”秦海欣點點頭。她跑進裡屋，拿了一瓶酒出來：“喝點兒酒吧。解解乏，好好睡一覺。”吳建為本來還想連夜趕路，但想到他這一走大老五就有可能來找海欣的麻煩，他得留下給她撐腰。他索性就喝了兩杯。但剛喝完沒多大會兒，他就覺得睏倦無比，倒在床上就睡著了。

　　秦海欣看着他，不覺嘆了口氣。她拉過被子來給他蓋上，這才來到院子里，給大老五撥了電話。大老五還沒接電話，就聽“嘭”的一聲響，院門被撞開了，大老五領着小四子他們幾個闖了進來。小四子是這一片兒的地痞，手底下養着好幾個打手，橫行霸道。誰要是敢跟他較勁，他就會廢了誰。就像秦海欣她們這樣的苦命人，還得給他交保護費。小四子惡狠狠地一揮手：“把那個擋橫的人拽出來！”

　　那幾個小嘍口羅正要衝進屋去，秦海欣忙着擋在了門口，陪着笑說，沒人敢擋橫，也沒人敢壞了規矩。她答應大老五了，正給他撥電話呢，他沒接。小四子蠻橫地一揮手：“晚了。”那幾個嘍口羅扒拉開她，衝進屋裡，把吳建為給提出來，扔到院子里。吳建為還昏睡不醒呢，倒在地上，像一攤泥。小四子過去踢了他一腳，吳建為也是毫無反應。小四子犯上了疑：“這小子怎麼啦？”秦海欣忙說，不知道他犯了什麼病，她正着急呢。小四子也怕出人命，轉身踢了大老五一腳：“他都快死了，你還不讓人家老婆照看他呀？你還有點兒人情味嗎？”大老五滿腹的疑惑：“他肯定是裝的。剛還拿着菜刀要跟我拚命呢。”他也湊過去踢了吳建為一腳，吳建為果真一點動靜也沒有。小四子又一揮手說：“走，咱們到喜逢春耍去吧。”

　　他替大老五來出氣，自然是要大老五買單。大老五隻好跟着他們走了。

　　秦海欣把吳建為抱回炕上，給他脫掉衣服，按摩着他被踢青的地方。她早已料到大老五會找小四子來給他拔份兒，要是吳建為跟他們硬碰硬，必定會吃大虧，她這才在他喝的酒里下了安眠藥。她忽然聽到“咔噠”一聲響。她忙着出門來看，卻被大老五一把抱住了。大老五急不可待地伸進她的內衣里摸着她豐滿的乳房，那張嘴巴也在她的臉上又親又咬。秦海欣一把推開他，伸出手來：“按照規矩來。你先給錢，再辦事兒。”

　　大老五一下子就急了：“還要錢？送那幾位菩薩，我就搭進四百多了。四百多，能睡多少回女人了？這都是因為你。”秦海欣氣咻咻地說：“不給錢，休想挨着我的身子。”大老五猛地把她撲倒在地，上來就解她的衣服。秦海欣只是無聲地抵抗着。大老五扯掉了她的上衣，又來脫她的褲子。忽然，只聽“嘭”的一聲，大老五晃悠着倒下去。吳建為把秦海欣拉起來，給她披好衣服。秦海欣急切地往外推着他：“你快走吧。大老五一醒過來，還得找小四子來跟你算賬，你就沒有剛才那麼便宜了。”

　　吳建為拉着她一起往外跑：“咱倆一起走。”

　　秦海欣卻站住了：“我不能跟你走。我還得留下來，還得給我娃掙錢呢。你走吧，往後就別再回來了。”說著，她心裡一陣難過，竟流下淚來。吳建為回來抱住了她：“那我就不走了！”秦海欣又忙着去推他：“你不走，他們能給你整殘了呀！”吳建為緊緊地抱住了她：“把我整殘了也不走。”秦海欣正不知如何是好，卻聽門口傳來一陣掌聲。只見小四子一邊拍着巴掌一邊走進來：“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夠有骨氣的。今天我就成全了你們這一對痴男怨女。”說著，他又一揮手，對手下的嘍口羅說道：“把他們兩個扒光了捆到一塊兒，拍幾張照片，寄回他們老家去。”

　　秦海欣一聽這個，當時就軟了，“撲通”一聲跪到地上，哀求着：“大哥，千萬別這樣。你說啥我們都答應，說啥我們都答應。”吳建為也明白，現在不是他逞強的時候。要是小四子真這麼做了，秦海欣還有什麼臉活在世上啊。他也跟着跪下來：“兄弟，你說怎麼著，我都照着辦。”

　　小四子小眼珠子一轉，主意來了：“既然你們兩個都這麼求我了，那我就發個善心，先放你們一馬。這樣吧，這車煤歸我啦。兩天以後，還你的車。你們倆，就過兩天神仙日子吧。”說著，他回身命令一個手下，從吳建為兜里翻出了車鑰匙，開着車就奔了北京。

　　秦海欣回到屋裡，拉開柜子，掀開一塊方磚，從磚洞里拽出一個布包，塞到吳建為手裡：“這裡有一千一百塊錢，賠給你們老闆吧。肯定還不夠，剩下的就得你自己想辦法啦。”吳建為連忙推回給她：“這錢我不能要。你不給孩子看病啦？”一提到孩子，秦海欣就嘆了口氣，痛苦地搖搖頭：“我每次問起孩子，他都躲躲閃閃的，我想讓孩子跟我說句話，他也總說孩子睡了。我真怕……”吳建為拉住了她的手：“回家看看孩子去吧。”秦海欣點點頭，輕輕地偎進他懷裡：“等我走了，你就再找個女人。知冷知熱的，也好有個歇腳的地方。千萬別一氣兒跑下去，太累，容易出事兒。”

　　吳建為一把抱住了她，把她緊緊地摟在懷裡，拚命地搖着頭：“你走了，我就再也不來了。”說著，他心裡一陣難過。兩個人緊緊地抱着，互相凝望着，慢慢地湊近了，熱烈地吻在一起……

　　忽然，傳來了一聲緊似一聲的敲門聲。

　　吳建為忙和秦海欣分開，慌忙穿上衣服，打開院門。小四子拉着吳建為就往外走。秦海欣忙着追上來，焦灼地問他：“大哥，你不是說不為難他了嗎？”小四子懊惱地說：“你那車翻了，不光摔死我一個兄弟，還他媽的砸死了一個倒霉鬼。”吳建為一聽這話，身子一軟，竟跌在地上。小四子忙着把他攙起來，連扶帶拽，拖上了車，徑向山下開去。

　　五里店這個地方恰好位於高原和平原的過渡帶上，從上面下來是一段很陡峭的盤山公路，往下走還是很陡峭的坡路，大貨車走到這裡，必須連續踩剎車，剎車片都磨熱了，很容易失靈，造成車毀人亡的悲劇。恰好這個地方有好大一片空場，司機們開車到這裡，就停下來，涼涼車，自己也休息休息。後來就有了些路邊店，再後來就住了些像秦海欣這樣的女人。吳建為家裡窮，拿命當錢花，每次到五里店來歇着，他不嫖女人，也不住店，就在駕駛室里囚着。秦海欣看他可憐，就把他接到自己的房子里，吳建為送給了她兩瓶山西老陳醋，兩個人就這麼好起來，簡直成了一個小家。有了這個“老婆”的照顧，吳建為每回到這裡都能美美地睡上一覺，卻從沒對這個“老婆”動過歪心思。

　　很快，他們就到了翻車現場。只見交通警察正指揮着大吊車往上吊車，急救醫生正探頭往車下看着。小四子拉着吳建為到了車邊，只見他的一個小嘍口羅從副駕駛邊的窗口探出頭來，一把鼻涕一把淚地說：“四哥，真不怪我們呀。我們剛走到這裡，忽然從黑影里跑出一個人來，我們再剎車已經來不及了，結果……”小四子忙安慰他別著急，等着車子再吊正一點，交通警察就能用破拆工具剪開車門，他就能出來了。

　　車子剛吊出一個縫隙，就聽醫生喊着停。他鑽進車底下，慢慢地拽出一個血淋淋的男人來。秦海欣一看那人，不覺大吃一驚，正是她的老公啊。她猛地撲到他身上，使勁地搖晃着他，大聲呼喚着：“老潭，你醒醒。老潭，你醒醒！”老潭慢慢地睜開眼睛，獃獃地望着她。秦海欣緊緊拉住他的手，不覺流下淚來：“你怎麼會到了這裡，怎麼會成了這個樣子？”老潭囁嚅着：“我來找你，迷路了，想攔住他們問路……”秦海欣看着他滿頭滿臉的鮮血，急切地喊着醫生：“大夫，你們快救救我家老潭，快救救我家老潭呀！”醫生們忙着展開了搶救措施。老潭艱難地抬起手來，攔住了他們。他斷斷續續地說道：“咱娃兒……治不起……送給……城裡人……你想着……找回來……”秦海欣抹了一把眼淚：“沒娃兒我過不了，沒你我也過不了啊。”說著，她拉過了醫生的胳膊，讓他們趕緊搶救老潭。

　　醫生們對他進行了緊急地檢查，然後把海欣拉到一邊，告訴她：初步檢查確定，老潭的雙腎都被撞碎了，如果得不到新鮮的腎來替換，他很快就會……不等他說完，秦海欣就拉着他的胳膊急切的說道：“我有腎，我有兩個腎，把我的一個給他，一定要救活他！”那位醫生點了點頭，悄悄轉過頭去，抹了一把眼角兒的淚滴。他跟同伴一起把老潭抬上救護車，秦海欣也跟着跳上去。急救車一路閃着藍色的警燈，向山下疾馳而去。

　　吳建為獃獃地站在那裡，好半天才緩過神來。他知道，秦海欣這一去，是再也不會回來了。她會看護她家老潭，等老潭養好了傷，他們又會去尋找他們的兒子。他相信，他們一定能找到兒子，一家三口，和和美美的過日子。他掏出手機，給老婆撥通了電話。他告訴老婆，他挺好的。他還告訴老婆，等拉完了這趟活兒，他就歇幾天，陪着她和孩子進趟省城，給她買兩件新衣服，帶著兒子去趟遊樂園。

　　掛上電話的時候，他已淚流滿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