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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夢二十年

手機:M版  分類:江湖柔情  編輯:得得9

  朱梅走出監獄的大門,陽光刺目,她下意識地用手擋住了額頭。她在女子監獄服刑整整二十年了,今天是提前出獄的日子。當年25歲的女孩,現在已經是鬢髮有些斑白的中年女人。

  妹妹朱影遠遠地朝她走過來,朱梅茫然地看着她,似乎有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朱梅二十年前失手殺死了父親,因為是醉酒誤殺,且自首后虔心悔改,被判了死緩。在監獄表現一直很好,一次又一次地立功,終於在二十年後被釋放。朱梅入獄二十年,朱影僅來看過她兩次,一次告訴她自己結婚了,一次是在一年前,說她的兒子考上了大學。

  朱梅跟隨在妹妹身後上了出租車,一路上兩人沒有多少話說。朱梅看着窗外,一晃二十年,過去的城市像影子一樣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現代化的大都市。車開得很快,朱梅覺得眼暈。林立的高樓,漂亮的商場,各式商店,她只在電視里看到過。

  車走到市中心,朱影對朱梅說可以先住在自己家。朱梅拒絕了,她說自己在監獄做工,攢了些錢,可以住旅館,然後自己租房子。朱影沒有堅持。姐姐入獄,父親留下的房子改造時歸了朱影,朱影分了一套三居室。

  在路口分手,朱梅拎着一隻背包住進了一家地下小旅店。很便宜,一晚十元錢。坐在床上,朱梅覺得自己像做夢一樣。她以為自己會在監獄過一輩子,她才45歲,還有二三十年的奔頭,她要重新開始。窗子敞開着,朱梅拿出一條舊手帕層層包裹的幾千元錢。這些年,她在監獄里只學會了一樣手藝,做衣服。她蹬了整整二十年縫紉機,做了數不清的各式各樣的衣服。現在,只需看人一眼,她就知道該裁多少布,衣服應該是什麼尺寸。在女子監獄,她的手工是一流的。

  一星期後,朱梅租下了一家門面房,買了縫紉機,做了裁縫。為了省錢,她吃住都在店裡。起初,客人並不多,但沒過幾個月,回頭客一個接一個地來了。朱梅收費低廉,衣服卻做得極為合體。並且,朱梅悟性很高,雜誌上的新潮款式能一絲不差地仿着做下來,偶爾晚上她逛商場,看到漂亮衣服就把款式記在腦子裡,然後主動向客人推薦。常常地,朱梅做出的衣服比在商場買的還要漂亮,而價錢卻才是商場賣價的四分之一。

  朱梅的活兒越來越多,漸漸忙不過來。於是,她招了兩個學徒,又盤下旁邊的店用來賣各種布匹。

  一年過去,朱梅竟憑自己的手藝賺了六七萬。這讓她大為吃驚,她不僅可以養活自己,還可以攢下一筆錢為自己養老。朱影也偶爾過來幫忙,帶些吃的給姐姐。閑下來,姐妹倆也偶爾聊聊天。但兩人從不提及過去。

  新年快到了,朱梅的店越來越忙,她常常通宵達旦地踩縫紉機。一天,她正要關店門,突然發現一個看上去陌生卻又熟悉的身影。是王洪通,當年辦理她殺父一案的警察。朱梅將他讓進店,看到他也老了,已經謝頂。王洪通說知道她出獄了,一直想來看看她,卻沒有時間。朱梅沉默。當年她去投案自首,王洪通一直在詢問殺人動機,她為什麼手拿凍肉刀進了父親的卧室?是什麼事讓她對父親如此仇恨?朱梅不回答,只是哭,然後反覆說一句話:判我死刑,我請求判我死刑。

  王洪通通過各種證據來證明朱梅是蓄意謀殺。法庭上,朱梅和在審訊室一樣,不停地流淚,只求速死。她很幸運,最後判的是死緩。現在王洪通已經是警察局副局長,他坐下來,說這個案子一直是個謎。她對父親感情很深,為什麼會殺了他?

  “誤殺。”朱梅說。

  王洪通搖頭,說她從廚房拿了凍肉刀,深夜衝進父親的卧室,明擺着是要殺他,怎麼會是誤殺?朱梅低下頭,一言不發。

  王洪通看着她,拿起帽子走出了門。

  朱梅每天忙碌着,生意越做越大。她在監獄里二十年,和獄警建立了良好的關係。當監獄長得知她開了裁縫店、布店,監獄改造時,便介紹她承攬了所有的窗帘、被罩加工工程。朱梅和幾個學徒忙了整整一個月,這一個月,她賺了兩萬元。因為質優價廉,朱梅的客戶越來越多,甚至不少大客戶都直接找上門來,還有些轉包服裝加工。不久,朱梅在郊區租下一片廠房,購置設備,雇了30多個女工,成立了加工廠。

  朱梅為人謙和、低調,對客戶的要求盡全力滿足,以最快的時間供貨,很快就建立了良好的信譽。不到3年,她的工廠已經滾到了近百萬資產。

  臨近元旦,監獄長給朱梅打來電話,想請她去為犯人做一場報告。朱梅欣然應允。工廠再忙,這樣的事也不能推託。本來為朱梅安排的是上午做報告,可因為反響熱烈,報告時間一次次延長,一直到下午四點鐘,監獄長說元旦之後會再請朱梅來,犯人們才不再堅持。朱梅許諾,出獄后找不到工作的女工可以直接到她的加工廠,她會來者不拒。她鼓勵那些犯錯的姐妹,要她們振作起來,爭取立功減刑,早日出獄。

  報告很成功,可也消耗了朱梅極大的體力。朱梅正要回家休息,突然接到朱影的電話。她在車站,想去臨城看望一個生病的姐妹,臨行前想起姐姐,想一起吃頓飯。朱梅看看錶,答應了。進了一家還算乾淨的米粉店,朱影說她很喜歡這個餐館,小時候,父親常帶她來這裡。朱梅一言不發,吃得熱了,她脫下外套,掛到衣架上。吃完飯,朱影要趕車,朱梅獨自回家。

  一覺睡到快天亮,朱梅被一陣敲門聲驚醒。她起身開門,門口竟站着兩個警察。

  朱梅大吃一驚,問發生了什麼事。她腦子裡第一反應就是廠子出事了。警察說有一樁凶殺案需要朱梅協助調查。

  朱梅疑惑,警察一言不發,將她帶進了警車。朱梅的心忐忑不安,凶殺案和自己有關?可她一直在家裡睡覺啊。朱梅的心像被繩子勒着,越勒越緊。

  進了審訊室,朱梅才知道,原來是朱影的丈夫劉立偉死了。朱影去了臨城,清晨兒子打電話給她,說爸爸被人殺了,朱影急急趕回來,馬上報案。劉立偉胸口插着一柄凍肉刀,那情景,與二十年前朱梅殺死父親時一模一樣。

  朱影報案,痛哭流涕。她第一個懷疑姐姐,說朱梅之所以殺死父親是因為他不同意朱梅和劉立偉的婚事。朱梅進了監獄,劉立偉娶了朱影,她懷恨在心。就在半個月前,劉立偉說曾經接到朱梅電話,她說自己現在有錢了,他可以回到她身邊,這二十多年,她一直愛着他。昨天晚上,朱梅一定是趁她不在,去找劉立偉,劉立偉拒絕了她,她惱羞成怒殺了他。

  凍肉刀上,有朱梅的指紋,指紋很清晰。

  當警察把逮捕朱梅的案卷送到王洪通那裡,他皺起了眉。朱梅拒不承認是她殺了劉立偉,她說自己在睡覺,但無人能證明。翻完案卷,王洪通叫過辦案警察,讓他們重新尋找證據,朱梅不可能愚蠢到這個地步,用二十年前的方法殺死曾經的情人。

  “如果她想殺死劉立偉,為什麼要等三年?如果她想殺死他,絕不會再用凍肉刀。”王洪通說。

  “也許她正是想以這種方式迷惑我們。”辦案警察說。

  “不,一個在監獄里服刑二十年的女犯人,剛剛在監獄做過報告,晚上能再去殺人?整整二十年的磨鍊會讓她一夜之間重蹈覆轍?這裡疑點太多,為什麼不從劉立偉着手查查?”

  一個月後,警察重新獲得了線索和證據,朱梅被無罪釋放。

  朱影被逮捕了。

  經過審訊,朱影很快交代了犯罪事實。她和劉立偉結婚後一直感情不和,但因為孩子便維持了下來。想不到去年開始,劉立偉竟有了外遇,還向朱影提出離婚。這讓朱影懷恨在心。

  經過精心設計,她想嫁禍給朱梅。這樣既除掉了不忠的丈夫,又可以得到朱梅的百萬資產。於是,晚上和朱梅吃飯時,趁朱梅不備,她在朱梅的碗里下了安眠藥。朱梅回到家后睡得很沉,朱影提前配了她的鑰匙,將凍肉刀印了她的指紋,然後深夜溜回家,殺死了正在熟睡的劉立偉。

  案情真相大白。朱梅走出看守所,看到王洪通正在門口等她,為她打開車門,說親自送她回去。兩人一路沉默,快到朱梅的住處,王洪通問朱梅可不可以告訴他,當年為什麼要殺死她的父親?她被逮捕后在她家裡發現了她的日記,日記雖然只寫了幾頁,篇篇卻都是寫父親拉扯她們姐妹的不易,寫着她多麼愛父親,甚至想着將來自己成家立業,要讓父親成為最幸福的老人。

  朱梅低着頭,用手抹了一把眼角的淚,半晌才說:“其實,這個世界上,我只有一個親人,那就是我的父親。那天晚上,我並不是想殺死他,我想殺死的是朱影。”

  王洪通詫異地回過頭,將車停到了路邊,問為什麼?

  朱梅目光獃滯地看着前方,說朱影是她同母異父的妹妹。自己兩歲那年,母親跟人私奔,生了妹妹后卻又跑了回來。父親懦弱、善良、老實,接納了母親。而母親唯恐在新家裡妹妹受委屈,所以對她寵愛異常。妹妹6歲,要上學了,仍要朱梅背着她。在她16歲那年,母親去世了,可朱影卻養成了頤指氣使的性格。善良的父親唯恐被人指責後父無情,事事都順着朱影,事事都要朱梅忍讓。從小到大,朱影可以隨心所欲地奪走朱梅想要的一切。20年,從來都是這樣。朱梅25歲那年戀愛了。她慶幸自己終於可以擺脫妹妹,可正當她沉浸在戀愛的幸福中,朱影插了進來。她喜歡上了劉立偉,將他騙進家裡,灌醉,然後和他上了床。她迫使他和朱梅分手,然後和自己結婚。

  當劉立偉無奈之下,向朱梅合盤托出這一切,她氣瘋了。那天晚上,她在外面喝了酒,回到家直接進了廚房拿了凍肉刀。她要殺死朱影,只要朱影存在一天,她就得活在陰影里。父親睡不着,一直在客廳等她,看到她瘋狂的樣子他嚇壞了,拖着她進了自己的卧室。

  就在父親的卧室里,他握着她的手,說如果想殺朱影,就先殺了他。她掙扎,她不知道那一切是怎麼發生的,她昏了過去,醒來時發現自己殺了父親。

  “然後你投案自首,然後你痛哭流涕,只求速死?”半晌,王洪通問。

  朱梅點頭。

  “20年前,你父親同意朱影和劉立偉的婚事嗎?”王洪通又問。

  朱梅搖搖頭,說他明確表示反對。

  王洪通重新發動了車,臉色陰沉。他全明白了,殺死父親的,並不是朱梅,而是另有其人。朱梅喝得太多,在與父親扭打中倒在地上昏了過去。當她醒來,發現父親死在自己腳邊,認定是自己錯手殺了父親,於是投案自首。由於強大的精神壓力、負疚感,讓她思維混亂,只求速死,對警察的問話卻充耳不聞。她可能從沒有想過,兇手根本不是她,而是朱影。父親不同意她和劉立偉的婚事,於是她趁着朱梅昏迷,用凍肉刀殺了父親,又嫁禍給朱梅。這是一箭雙鵰。現在殺死劉立偉,不過是她二十年後故伎重施。

  “也許,我該調查得再細一些。可是,如果你當時說出實情,也許能啟發我重新考慮案子。當時,你為什麼一直不開口?你只是哭,不停地哭,只想死。”王局長喃喃地說,“無論如何,我犯了一個大錯。”

  朱梅看着他,眼神里滿是疑惑,她不明白他在說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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