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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可名狀的回憶

手機:M版  分類:精彩小小說  編輯:小景

  題記:“回憶就像一個破碎了的五味瓶,溢出的不僅僅是甜蜜,其中也有苦澀、酸心、辛辣。”

  從舞台回到小屋,從喧鬧墜入寂靜,我就像一個迷途的旅者步入茫茫無際的大漠,欲喊無聲、想走無路、求助無援。難道我的藝術生崖就這樣終結了嗎?難道我的生命真的進入夕陽了嗎?我恐懼過,我彷惶過,我吶喊過,得到的回答是:無人理采、無人問津、無人憐憫。關在那冰冷的水泥格子里,我百思不解,百般無聊,只好用那台電腦排解我的鬱悶,打發我的餘生。聊五線譜嗎,沒有知音;聊詞歌賦嗎,不會攀風附雅;聊卿卿我我嗎,不是我這個年齡段的話題。“無可奈何花落去,”看來我只能充當“只觀無聊”的角色了。

  晚餐冷冷清清,進食形同嚼蠟。無所事事的時間是最難打發的,更何況我是身支影單呢。窗外浩月當空,屋內伊人愁悵。我倒了一杯酒,借酒燒愁,打開電腦,又當起觀察員來了。網絡是虛擬的,屏幕是喧囂的。正當我冷眼旁觀人們用美麗的謊言哄騙對方,用幽默的話語相互調侃時,屏幕上的一首散文詩映入我的眼廉。這首長詩文字雖不太講究,但卻像雨夜中的一絲閃電,劃破小屋的混暗,給我凄楚的心情帶來一片清馨。我趕忙移動鼠標,將它粘在寫字板上。【西部放歌】:“民風古樸,土地瘠薄。在這多民族聚居的荒塬,演繹着幾多風花雪月,傳唱着無數愛曲情歌。他粗曠豪放似大河奔流,她婉轉低徊像百鳥吟呵。陝西秦腔迭起高亢,甘隴道情如訴如說。寧夏花兒原汁原味,青海牧歌寓愛隱娜。西部放歌,飛越高山,隨流大河。夏里巴人,情傳全國。不管是東南風還是西北風,都是我的歌,都是我的歌。吼秦腔,曲調激昂,戲文豪翮。溝坡村寨吼秦腔,雄曲蕩漾在黃土高坡。一聲吼,吼出了西部漢子的雄姿,形彪體闊;一聲吼,吼出了三秦大地的風情,悲離歡合;一聲吼,吼出了黃土高原的貧瘠,荊棘婆娑;一生吼,吼出了陝隴青川的古韻,梨園壯歌。西部風情,歌聲起落,逾山越嶺盪四方,吼出了愛憎分明,吼出了秦嶺偉峨,吼出了羊肥馬壯,吼出了黍涌稻波。”“他怎對西部戲曲這麼熟呀?”“不會是他吧?”他,一個曾經給我融入激情又給我帶來麻煩的男人。我重新審視這首詩,一句句的思索,一字字的玩味。這首詩就像一劑清涼劑,使我從混噩中清醒過來。這首詩就像一首暢想曲,拉我回到夢魂縈繞的舞台。急情之下,我在網上急切的搜索,可他已在我的思緒中消失了。從此已后,我似着魔一樣,天天上網,天天尋覓,天天祈禱。企盼有一天他像天神一樣站在我的面前。“功夫不負有心人。”終於在一天夜晚,他出現在屏幕上,並主動和我打招呼。難道這是上帝的恩賜,還是前世夙緣,我不得而知。他向我問候,又問我有啥愛好。當我回答他我是大漠歌舞團的歌唱演員時,他對我肅然起敬,併發給我好多他寫的詩詞。從他的作品中,我感到他知識淵博,性格開朗,感情細膩,待人坦誠。我們聊了很多很多,真有一種相見恨晚的感覺。是啊,是甚麼緣份讓我們在這個虛擬的空間相遇呢?“大愛無言,大悲無淚,大笑無聲,”這是我對個人後半生的感嘆。我離開西部城市的家已經很長時間了,在那個西部大漠,沒有一個人惦記着我,也沒有一個人讓我牽挂。人在流浪,心在流浪……我說過,我是一個很女人的女人。在流浪的途中,在歇息的片刻,我也會因景色的美麗而笑,也會因自己的孤獨無助而流淚。我也曾想過,哪一天我會遇到一個人,我心儀的人,我會向他述說。我幻想着,哪一天我和這個人坐在一個角落,點燃蠟燭,喝着紅酒,半夢半醒之間,我會撲到他懷裡,哭着向他述說我這輩子的苦與樂。這個人會是你嗎?交談之中,他時而像一個飽學之士,對我談古論今。時而像一個天真無邪的孩童,向我問這問那。你的提問太多太多,你讓我怎麼回答你。一種無以明狀之感在我內心縈繞。你真的想聽嗎?那就從我的童年說起吧。

  (一)

  有人說:童年是美好的,然而我的體會卻是苦澀的。我的家在東北一個有名的鋼鐵之城。父母都是國營大企業的工人。在工人階級領導一切的年代里,我的家庭無疑是幸福的。媽媽共有四個孩子,不,是五個,還有我。我是老大,在我幼小的記憶里,媽媽長的很好看。皮膚白皙,柳眉大眼,是女人堆里的驕驕者。爸爸喜歡唱歌,是廠文工團的骨幹。我長的不難看,自小就有文藝細胞,愛跳舞,愛唱歌,可能與父母的遺傳有關吧。那時家裡還有姥姥、大姨和大姨夫。大姨一生沒有生育,媽媽和爸爸工作忙,經常把我放到大姨家。因為我聰明靈慧,大姨和大姨夫很喜歡我。我也有一種對他們依賴的心理,自然而然的產生了一種親切感。1960年,三年困難時期初見端倪。那年我八歲,上二年級。全國支援大西北建設,爸爸和大姨夫所在的鞍鋼三冶全廠搬遷。大姨夫一家是5月5日的車票,我們一家是5月6日的票。媽媽說她帶幾個孩子不方便,讓我先和大姨一家走。我懵懵懂懂地跟隨大姨上了火車,第一次坐火車,第一次出遠門,心裡甭提多高興。我像小鳥出籠一樣又唱又跳,可不知道離家卻越來越遠了。到了大西北后,那是甚麼地方呀,氣候乾燥,風沙瀰漫。當時,廠子還在籌建過程中,沒有房子住,一家人就睡在地窨子里。吃的大部分是莜麥,蒸出的饃就像鐵球一樣,扔出去准能砸死人,難吃死了。我們只好和當地老百姓學着做面魚兒吃。就是把莜麥面用熱水合成麵糰,做成貓耳狀,放在鍋里蒸,而後佐以食鹽、蔥姜、熱湯吃。大西北氣候乾燥,無霜期短,沒有啥像樣的蔬菜,想吃大米更是一種奢望,所以我們的生活是非常艱苦的。緊接着三年自然災害開始了。我在等,等媽媽,等爸爸,等弟弟妹妹,可他們一個都沒來。原來是5月6日的早晨,爸爸他們接到通知不到西北來了。就是這樣我留在了大西北,留在了姨父母身邊。血永遠都濃與水。聽說父母弟妹不能來大西北了,我心裡隱隱作痛,雖然我和姨父母共同經歷了那段最最艱難的日子,也堅定了和他們共渡苦難的決心,那時我還不懂得這就是命,但也認了。三年自然災害過去了,我們都活了下來。

  (二)

  女大十八變,越變越好看。我長大了,從一個扎着紅頭繩的黃毛丫頭變成了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在我讀高一時,文化大革命開始了。在那狂熱的年代里,我為帶上紅袖章而徹夜難眠,為揪斗走資派而衝鋒陷陣,為歌頌偉大領袖而縱情高歌。轟轟烈烈的紅衛兵大串聯激動人心。紅袖標,綠軍衣,綠軍帽,英姿颯爽。要到北京去見毛主席了,真的好高興啊,高興的我在睡夢中幾次笑出聲來。可是就在去北京前一天的大會上,紅衛兵的頭頭把我叫到台上,一把扯下我的紅袖標,對我吼道“你被開除了,你沒有資格參加紅衛兵,更沒有資格去見毛主席,你是黑五類的狗崽子。”大庭廣眾之下,受此奇恥大辱,我險些暈倒在台上。眾目睽暌,我羞愧難當,眼含熱淚跑到荒郊野外大哭了一場。“事情是咋的啦?”“這到底是為甚麼?”我要問個究競。我沒有回家,昏然無度的跑到火車站,登上了去東北的火車。回到久別的家,看到生我養我的父母,我欲哭無淚,欲訴無聲。我還能說啥呢,埋怨父母嗎,母親面色憔瘁,蓬頭垢面,昔日的美婦形像已蕩然無存。父親鬍子參差,腰背漸駝,再也不是曲不離口的東北漢子了。仇恨大姨夫婦嗎,他們終歸養育了我,和我一起度過了饑饉的歲月。我還能說甚麼呢,我在家裡住了一個多月,就又回到了姨父母身邊。因為我走沒和大姨他們打招呼,我也沒告訴發生了什麼事情,他們對我頗有怨言,彼此之間的關係不再像以前那麼融恰了。從此,我的性格發生了變化,很少說話,懂得了什麼是壓抑。

  回到學校后,駐校工宣隊讓我們有家庭歷史問題的學生去農村勞動鍛練,接受貧下中農再教育。西部的土地是瘠薄的。農事衰弱,民風彪悍。過慣了城市生活的學生,到農村去無疑是到了另外一個世界,何況我們是一群被冠之為“狗崽子”的另類呢。我們接受勞動鍛練的地方是酒泉市的一個偏辟山村,安西縣紅光大隊。古道夕陽,黃土漫漫。我們七個“可教育好的子女”坐在一輛破舊卡車上,一路顛簸來到了這窮鄉辟野。車到村裡后,天已經黑了下來。我們一下車就被村民圍了起來。這是一個甚麼地方呀,村民蓬頭垢面,衣服襤縷。小村殘牆斷壁,秸欄茅舍。村民們看我們的目光,就好像我們是外星人一樣,眼睛里充滿了陌生和疑惑。貧協主任和大隊會計把我們帶進了一個四面透風的房子。一條大炕,中間夾了土牆,算是把男女學生分開來住。炕上全鋪的是麥滑秸,沒有水洗臉、洗腳。六個小時的路程顛簸的已經很累了,可是誰也沒有睡意,一個個愁眉苦臉的想心事。這就是我們要生活的地方,我們要在這裡呆多久?當年的安西縣在河西走廊是最貧窮的縣。一年四季都颳風,無霜期短,種啥莊稼產量都低的很。十多歲的女孩都不穿褲子,老百姓的貧困程度就可想而知了。我們到那裡后,正是麥收節氣,那麥穗長的像青蜓頭大小,畝產過不了百餘斤。“赤日炎炎似火燒,野田禾豆半枯焦。”詩人描述的農夫之苦我們徹底領悟了。烈日當空,揮汗如雨。口渴了沒有白開水,只能喝澇窪里的水。那是一種啥樣的水呀,舀到茶缸里見不到底,浮面上罩着一層綠苔,裡面還有小蝌蚪在遊動。一天可以不喝水,三天我們就堅持不住了,也和當地的老鄉一樣,不喝不行了。大隊給我們準備的飯頓頓是稀麵湯,湯多條少,而卻還定量。由於我們是黑五類的子女,一律不許從家裡帶吃的喝的。繁重的體力勞動,吃不飽飯,我們感覺支持不了多久了。黑夜沉沉,飢腸祿祿,蚊叮蟲咬,我們想睡也睡不着。大家圍坐在一起,用美好心情去暢談理想、前途。張勇用口琴吹起了《走西口》,王妮把頭伏在我的肩臂上,潸然淚下,嗚咽着哭泣起來。我們不明白,我們都是生在新中國,長在紅旗下孩子,為什麼要把父輩的歷史和我們聯繫在一起,我們該承擔什麼,困惑、不解。

  一天,大隊會計告訴我,他從公社帶回一封信和家裡帶來的好吃的,讓我晚上到會計室去取。大家高興極了,有好吃的了。收工回來,我和張勇他們打聲招呼,就去大隊取東西。我急匆匆的來到了大隊會計室,見會計坐在桌子後面,用貪婪的眼光瞅着我。我避開他的眼光問道:“我的信呢?”他嬉皮笑臉的說:“先別說信,你一定餓了,別人我不心疼,只心疼你。”說著他拿出了報紙包的一塊饅頭和幾個燒熟的土豆。“我來取我的東西。”他說:“你該感謝我,我大老遠從公社帶回來,你該怎樣謝我?”看着他那下流坯子樣,我就像吃了蒼蠅一樣噁心。我不想再要信和東西,轉身往就要走,不知什麼時候他已經把門頂上了。“就這樣走嗎?”他一把抱住了我,臭嘴向我面頰伸來。我拚命掙扎,大喊放開我,我越掙扎,他越用力把我按到一個長凳上,就要解我的腰帶,我掙扎,喊叫,可我已經筋疲力盡了。同學見我長時間沒回來,可能等好吃的等急了,也不放心,就來找我。我聽到門外有腳步聲,使出渾身氣力一腳把他揣開,同學感到出事了,撞開屋門沖了進來,張勇狠狠打了會計一個耳光,罵道:“你簡直就是畜牲。”從此,我們幾個同學團結的更緊了,相依為命,每天我們都唱着,“團結就是力量”,我們學會了用各種方式去保護自己。

  (三)

  1968年,毛主席發出“複課鬧革命”的號召,我又回到了學校。雖然紅衛兵大串連停止了,兩派的文攻武衛也偃旗息鼓了,但老師受衝擊,沒有心思教書。學生造反心野,沒有心思學習了。所謂複課鬧革命,不過是把學生從社會訇回學校。就這樣,我忽弄到高中畢業。因為我在兩派對立時播過音,我甜潤而清脆的嗓音曾經迷倒過不少人。有一個支左的解放軍聽到過我的播音。後來他複員在嘉峪關市廣播電台當台長,得意於他的幫忙,我到電台當了播音員。1971年6月,部隊來嘉市招收文藝兵,又是在他的幫助下,我做為部隊特招文藝兵參軍了。

  那是我一生最開心、最幸福的一段歲月。紅燈記中的鐵梅,智取威虎山中的常寶,唱歌、跳舞、燈光閃爍的舞台,英姿颯爽的軍裝,女孩子的漂亮、虛榮、寵愛、我好幸福。我要在部隊干一輩子,我向黨組織遞交了入黨申請書。正當我淘醉於入黨、提乾的憧憬之中時,部隊首長找我談話,告訴我要我複員到地方去。我簡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這話驚得我半晌說不出話來。又是哪根神經出了問題?首長告訴我說,組織在政審中發現我姨夫有嚴重的歷史問題,是日軍的翻譯官。我明白了,我想起了我為什麼連紅衛兵都不能當的原因,我想起了我被扯下紅袖章的情景,我還說什麼,我該恨誰,從此我心中有了恨。

  複員到了地方文工團,沒了激情,沒了衝動,背着沉沉的包袱,不想再上舞台了。我拚命地到大野地迎風喊,想把嗓子弄壞,死了我唱歌的心。一個深深愛着我的部隊營長,知道我的情況后,也忍痛割愛,放下了我,選擇了軍旅生涯。我理解他,但心情難以平靜,因為那畢竟是我的初戀我。

  不想上舞台,又到了一個工廠做播音員。正當我進退維谷、無以為念時,一個男人闖入了我的生活。他叫陸鋒,甘肅慶陽人。他從部隊轉業下來的,在廠保衛科當幹事。寫的一手好字,很有才,身材魁牾,1。80米的個子。我和他的相識很有一些傳奇彩色。那是我在受到性侵害時,他挺身而出,扮演了英雄救美的角色。1974年的一個夜晚,我做完節目騎上單車回家。那天天氣特冷,又逢朔夜,天色漆黑漆黑的。我心裡發懵,慌不擇路。在離我住處不足百米的地方,我騎的單車軋在一塊石頭上,連人帶車摔倒了。我懵懵懂懂的從地上爬起來,就覺的從身後過來一個人,抱起我欲行無禮。我大聲斥責他,他嘻皮笑臉的動手動腳。我把手錶解給他,哀求他放過我,他拿着“沙家浜”里刁小三的腔調對我說:“我不但要表,還要人那。”說著,就把手伸向我的胸部。在這千鈞一髮之際,從十米開外處傳來一聲大訶:“你想幹啥!”那歹徒一見有人,仍下我鑽進路旁的荒坡逃跑了。就這樣,我們在危難中相識了。在我們交往的過程中,我得知他大我五歲,從小沒了父母,是哥哥一手把他拉扯大的。我也把我的身世毫不保留的告訴了他。苦命人遇到苦命人。我們沒有信誓旦旦,沒有花前月下,我毫不猶疑地和他結了婚。婚後的生活是甜蜜的,1975年我懷孕了,他買這買那,生怕我營養跟不上。他忙裡忙外,生怕我累壞身子。正當我們企盼新的生命降臨時,1976年4月5日清明節那天,對於我來說是一個終生難忘的日子。他值班時心臟病發作,同事門將他送到醫院,凌晨6點來人告訴我。我急急地趕到醫院,看到白布單下的他,我眼前一黑,什麼也不知道了。當時我已有七個月的身孕。那一年的清明節,是我痛徹心扉的日子,細雨蒙蒙,天公作痛。發喪那天,我悲天慟地,恨不得與他同去。他唯一的親人哥哥從老家趕來,捧走了他的骨灰盒。他上車的那天,忽然下起了大雪,大片大片的雪花落在我的臉上,我不知道我的臉上是化的雪水還是淚水,他撇下了我,還有他未見面的孩子,走了。那時我才知道,他永遠的離開了我。那是我生命中最黑暗的日子,他走後兩個月,我生下了我和他的兒子。

  (四)

  一個年輕的女人帶着遺腹子,靠着微薄的工資,乾著眾人矚目的工作,上下班的路上、家門口、辦公室里不斷受到男人的騷擾,生存之危艱可想而知。為了尋求一個避風港,在友人的撮合下,我認識了一個醫生,也就是我的第二任丈夫。為了尋求保護,為了尋求慰籍,更是為了生存,我們在相識只有五十多天的情況下,又結婚了。婚後才發現,我們的性格是那樣的格格不入。我說過,我是一個永遠長不大的女人。愛說愛笑,性格開朗,吃涼不管酸,“數耗子的,撂下爪子就忘。”而他卻是一個老夫子,只知道做事情,上班是聽診器,下班是故紙堆。對男女之事不感興趣,偶而一次也是生理上的發泄。我所以為之配合也是盡妻子的責任,毫無情趣可言。現在看來,婚姻不是油鹽店,婚姻更不是避難所。為著生存而結合的婚姻,是對人格的禁錮,是對性愛的壓抑。

  我和他一起生活了十四年。十四年我所以無動於衷,是因為有了孩子。十四年的磨合,並未圓潤我們的婚姻,我們真的開始了同床異夢。在一個寒冷的冬天,我們一起走到了街道辦事處,在一張離婚協議書上各自寫下了自己的名字。外面的雪好大好大,大片的雪花紛紛飄落。“一起吃頓飯吧,”他看着我的臉,我第一次感覺他眼裡有淚,我也有淚。酒,我沒敢多喝,我怕我的淚水流出來。十四年,在生命的長河中並不是一瞬,他畢竟是在我最艱難困苦的時候和我攙扶過。我從未感覺到的愧疚、同情與自責在我心頭翻滾。他問我:“你會和他走到一起嗎?”我告訴他“不會,我和他是沒有結果的愛。”“那你為什麼?”也許是他喝多了,他忍了很久的淚終於順着臉頰流了下來。我知道,他愛我,是我對不起他,但射出的箭是不能回頭的,何況又是我射出的呢。

  “他”就是他說的“你會和他走到一起”那個男人。這個男人,竟改變了我一生的命運。我把你帶回到1988年的那個秋天吧,那時,我們初相識。我的工作已調到技術部圖書情報室了,但經常借調到文工團演出。一個吹小號吹薩克斯的小夥子闖進了我的視野。那一年,我剛好37歲。頻繁的演出接觸,頻繁的夜晚相送,不知為什麼,我想靠近他。他比我整整小了十二歲,錦州師範大學英語系畢業,風流儒雅,玉樹臨風,多才多藝。是團里的柱子,也是獨唱演員。他剛剛離婚半年。我對他從未有過奢想,因為我們畢竟年齡相差懸殊。然而,許多不該發生的事情就是在不該發生的時候發生的。在我們相處的日子裡,他直言不諱的表達了對我的愛。對於他的愛,我在躲避,可不得不承認他已經觸動了我心中的那根弦。不知不覺中我們已走的很近了,他的出現對我即將破碎的婚姻是個補償,我得到了某種慰籍。使我重新審視了我的婚姻,心動搖了。有一天,在一次演出后的酒會後,在一個特定的環境下,本不該發生的事情發生了,但被我丈夫安排的人堵在屋子裡。一切全都在眾目睽睽之下,滿城風雨,黑雲壓城。當時我已擔任圖書情報室主任,影響之大,無法想象。他也要出國深造,我們面臨的結果是可想而知的。領導找我談話,說只要我推掉責任,還可保住一切。我想了幾天,面對丈夫,我選擇了離婚。一個女人,同時享受兩個男人的愛,對他們是不公平的。面對責任,我選擇了承擔。當領導再次找我談話時,我說出了一字千金的話語:“責任在我,一切都是我造成的,與他無關。”就這樣,我被撤了主任的職務,降了一級工資,到門衛做了傳達員,他順利地出國了。

  沒有了婚姻,沒有了事業,而且那一年也失去了一個老人。我絕望了,選擇了死。就在我將要投環自盡時,我的一個女友出現在我的面前。是她救了我。是她把我們所有的朋友聚在一起,對我苦苦想勸,曉之以理,動之以情。他們的關愛,又讓我活了下來,可我不知怎麼活,活着還為什麼。他出國后,時常打個電話來。我一個人苦苦掙扎在眾人的口水之中,眾人的眼光象針一樣扎着我。也許是感謝,也許是報答,也許是感情,他說他回國后就娶我。但他並不知道我從一開始就沒有想嫁給他的念想。和他走到今天也不知為什麼,也許是不求天長地久,只為一朝擁有吧。在後來的兩年裡,我們若即若離。回國后他當了一名翻譯,很風光,可我卻每天收發我的報紙,我仍然生活在絕望中。他出國掙了點錢,說帶我出去轉轉,旅遊散心。我們一同去了蘭州、北京、錦州、鞍山、大連、青島、濟南、鄭州、四川、雲南、貴州、湖南、湖北、新疆。最後,我們相約在2002年騎摩托車去西藏。8月份我們上路了,我們曾相約,這一次如果我們都能活着回來,就把這次西藏之旅作為最後一次相聚,回來后就徹底分手。如有一人死在路上,那一個人也就不回來了。只求同死,不求同生。歷時30天的艱難旅行,我們一同經歷了風雨、嚴寒、缺氧帶來的痛苦,一起穿過可可西里無人區,一起翻越8000多米的唐古拉山口,更是一起欣賞了西藏無比美麗的雪域風光、高原景色。一位藏族大媽給我起了一個好聽的名字,卓瑪(草原上的花)。時至今日他仍然這樣叫我。

  回來了,我寫了兩首詩:“我不是草原上的卓瑪,心中卻盛開着格桑花。那裡沒有我的家,卻惦記着風雪中放羊的阿爸。我不是高原上的卓瑪,心中卻盛開着雪蓮花。那裡沒有我的家,卻想念阿媽為我端的奶茶。”“雄鷹告訴我心要飛翔,湖水告訴我淚不要輕易地淌,瑪尼堆告訴我你在最高的山上,朝拜的兄弟告訴我什麼是信念和堅強。”

  按照約定,我們真的分手了。幾年來我們真的沒有再見一面。孤獨、寂寞、無助一直伴着我。這段經歷使我心裡隱隱作痛,我失去的太多太多了。愛一個人也許只需一天,可忘記一個人得用一生的時間。我們那裡開通了一個網站《嘉酒視窗》,他創辦了一個版塊,“如旅人生,”擔任了版主。我無意中發現,點開,我能不知道是他嗎?我發了一首詩過去,他立刻回話:“是卓瑪?”

  在網上我看了他寫的西藏遊記,真實地記錄了我們的旅程。一次在路上,偶然相遇,四目相對的一剎那,好像感受到互相的心跳。“還那麼漂亮,頭髮還那麼長,今年夏天我們一起去遊玩吧。”我沒說話,但我感受到我還是我,他已經不是他了。“我還會去嗎?”人們不是常說嗎,過去的就讓它過去吧,只要記住曾經擁有就行了。

  我時常想起,三個都沒有陪我走完一生但也陪了我一程的男人,他們各自給了我不同的感受和幸福。有的甚至給了我父親般的關愛,兄長般的呵護,我都不會忘記。我要說,他們都是優秀的男人,幾十年的路走過來了,有的是無怨無悔。有人曾經問我:“你還會再找嗎?”我只說了一句話:“不會了。”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

  我的故事講完了。當我收筆的時候,心不知是輕鬆還是沉重,我也不知道帶給你的是什麼。我說過,我願意以任何身份和角色出現在你的作品里,我無悔。弟弟:我們唱支歌吧:“有過多少往事彷彿就在昨天,有過多少朋友彷彿還在身邊。也曾心意沉沉,相逢是苦是甜。如今舉杯祝願好人一生平安。”

  祝你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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