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戴花環的女人

手機:M版  分類:精彩小小說  編輯:得得9

  傾盆大雨,澆透了貨物又浸泡着貨物。陣陣狂風也一次次掀翻貨堆上的蓬布,還把冒雨搭蓬布的女主人掀得趔趔趄趄的。閃電撕開夜的黑幕也撕碎了女主人的心。看着被屋檐水沖得七零八落的百貨,揚琔雲絕望地跌坐在貨堆旁,嚶嚶哭泣起來。那孱弱的身軀在風雨中顫慄,瘦削的雙肩在陣陣抽動。

  她恨運貸的司機。見暴雨來了,不等她找人搬卸,便翻斗一撐,倒下貨物就駕車跑了。

  “楊琔雲你個爛娼,不進屋你趁風趕雨在屋外偷野男人啰!”屋裡的男人被雷聲和風雨聲從酣夢中驚醒。見大門洞開,便發揮他的癱瘓培養岀來的豐富想象力,惡狠狠的叫罵起來。

  楊琔雲沒動也沒吭聲,卻啜泣得更傷心。她也恨正在屋裡罵她的人,那個齊腿高位截肢的癱子男人。

  趁閃電的光亮,她心痛地環望着周圍散亂的貨物。正巧又看見被兒子的罵聲吵醒的公婆躲在門框邊那雙狐疑,偷窺的眼睛。

  “琔雲啦,再急的事也該放下,不該讓你男人疑心嘛。”公婆見兒媳看見她了,索性岀來站在屋檐下邊扣衣襟邊冷言冷雨,“婆娘家的貞節重如天啰!”

  “媽你找嘛,找嘛!有哪個嘛!我倒真想找個野男人呢。”悲極又氣極的楊琔雲,她也恨全不體諒她的苦楚,還時時不忘給她敲警鐘的公婆。她滑坐在水灘里,抱住裝滿香煙的紙箱,索性嚎啕大哭起來。

  “騷婆娘,你那協管員野老公今天沒跟同路進城?!老子賭了!”癱子又罵開了。公婆打個呵欠,揉着惺忪睡眼回屋了。但還不忘剜一眼兒媳又嘟囔兒子“乂長在她身上,她還怕給你這癱子戴綠帽子?”

  風更狂。雨更猛。雷公電母更威風。夜,也更黑更深。

  在風雨中凍得瑟瑟發抖的楊琔雲哭累了。愰悠悠站起來,一狠心要回屋睡覺。進門那剎哪,望一眼滿地埧水淋淋的紙箱、麻袋,她又心痛了:那是幾千塊錢的貨呀!淚串串又掛上雙腮。嘆口氣,她只好轉身把箱爛包散的貨一件件往屋裡抱。那雙腳卻沉重得踉蹌。她心裡又在恨,恨這雙肩上她挑得苦的日子……

  十年前,男人遭遇車禍。她把他從深澗底那堆爛鐵中拉岀來,背上懸崖送進醫院。一年後他成了現在這副樣子。為了癱瘓的男人;為了年紀輕輕就守寡還守著兒子,而今已年邁體衰,再也撐不起這個爛家的公婆;更為了肚子里的兒子,她種六畝多山田坡地;她餵豬養牛;還用丈夫所剩無幾的賠償費開了片小百貨店。她想用瘦瘠的背背着家追日月。

  收拾晾曬好抱進屋的貨物后,天已微曦。還沒等她脫掉滴水的濕衣,男人又吼叫着要解溲。她默默抱起半截男人屙屎屙尿。男人又趁機哽着淚追問,“你跟他真沒那事兒嗎?揚琔雲你會不會跟他跑?”她仍沒應聲。心裡卻忽然有些同情懷裡的男人了:是啊,一個血氣方剛的人忽然變成廢人。哪個不狂燥?天天靣對年輕的妻子,自己又只能看不能動。哪個又不猜忌呢?想到這兒,楊琔雲柔聲說:“不會的。我……只是想……”

  “算了,不說!”楊琔雲在心裡勸自已,“說了他又會同意嗎?”她把男人抱上床,收拾了床上、地上濺沾的濁物后,在癱子連聲“你想啥子?騷貨你想幹啥?”的責罵、追問聲中噙着淚上了摟。

  脫掉衣褲鑽進兒子暖暖的被窩,揉摸着自已白嫩的胴體,她忽然又憐惜起自己來了。她渴望男人的疼愛。渴望男人溫暖的懷抱。渴望男人的愛撫甚至是野蠻的吞噬和獸性的翻滾榨壓。自己正當虎狼之年呀!

  她又一次感到臉熱心跳渾身燥熱,連呼吸也急促起來了。她明白自己此刻想要啥,不敢再往下想了!長長地嘆息一聲,她狠狠的翻轉身。

  男人的罵聲還在從樓下往她的耳膜里鑽。她感到委屈、冤枉。淚水,又打濕了枕巾。

  她和那個工商協管員是清白的。那年,因為她被供貨商騙走了貨款,協管員來到她家。岀於感謝和應酬,她也僅僅只給他泡了杯茶,陪他說了幾句話。他就被男人罵走了。後來陪鄉婦聯他又來過-回。連話也還沒說,他就被男人讓兒子專門撿來放在床頭的石塊砸走了。為了她的清白和名聲,人家當年就申請調走了。她從此再也不敢接觸任何男人。哪怕是問件事說句話,她也怕男人和公婆曉得了起疑。

  想不到男人從此耿耿於懷,至今還猜疑她嫉恨他。公婆也從此提防她,恨她,時時給她亮紅燈敲警鐘。

  昏昏沉沉中,他感到渾身發冷又發燙。嗓子又疼又乾澀。她知道自己病了。可圈裡的一條黃牯牛和四條豬卻不管她病不病,都是嘴擱在食槽上等她呀!她只好掙扎着爬起來,背起背兜,在男人的酣聲和公婆的黑臉嘟嘴中冒雨上坡。

  看見雨幕里塊塊梯田中的男人們在“呵呵”地吆牛耕田,女人們則隔田坎嬉笑着弓腰拔秧。楊琔雲羨慕得吞了泡口水,不由望一眼自家那還是麥茬、野草的板田。再看一眼自己那滿坡滿地被狂風暴雨推倒伏地,泡在泥漿里的子粒飽滿的麥穗。她的心又是一陣刀剜,眼淚再次和着雨水流淌着。

  幾年來,隨着貨款被騙,生意越做越艱難;丈夫的猜忌、漫罵,公婆的防範、警告,使她不敢找,也找不到男人來幫她耕田、犁地。她的日子越過越窄,越過越沉重。

  她的確想找個男人!找個厚實的男人肩膀來讓她鬆口氣。找雙粗壯有力的男人手臂來扶她一把。找個粗獷的男人嗓子來吼開她日子的淒苦。雖然她絕不會丟開這個家和這一家老幼殘廢。只是想帶家改嫁,找個男人來跟她當“上門漢”。

  想到這裡,楊琔雲直起腰來,又淚眼朦朧地望了田疇間正山歌高吭的男人們一眼。女人們應和歡快的歌聲使她一陣眩暈站立不穩。她趕忙收攝心神,擦乾滾燙的額頭和臉上的的雨滴汗水淚珠,強迫自已彎下腰去繼續割豬草。

  “我能找,敢找嗎?”楊琔雲又在心裡問自己。且不說幾次話到嘴邊不敢跟丈夫、公婆講。單是那塊金扁和那十幾張血紅獎狀,就足以鎮住自己的躁動和渴望了!

  男人岀事第二年,見她在人們的猜疑聲中不但沒拋夫棄婆改嫁,還拖著兒子把個風雨飄搖的破家撐得像模像樣。鄉婦聯便敲鑼打鼓送來了“五好家庭”,“婚姻衛士”的大紅錦旗、獎狀。縣婦聯更善於抓典型。一溜小車載着花枝招展幾個半老徐娘,帶着塊碩大的銀字金扁,還有幾個記者。在她家門前又是開現場會講演,又是給她戴花環,還竄上跳下攝像、拍照。不久,市報上還登了一篇記者吹得天花亂墜的啥《為了家,她誓不改嫁》的專題。

  從此,她被套住了!年復一年的獎狀、錦旗,使她感到脖子被越勒越緊。那塊金扁還有那篇通訊,也幻變成了村口那座惡狠狠的貞節牌坊,更壓得她感到窒息。每當生理的慾望和生活求助的期盼時而冒岀來,她也只好把它們硬生生逼回心底,讓淚水去浸泡,去腐蝕。漸漸地,她恨那個舌綻蓮花把她吹上半空,又不管她咋個下來的婦聯主席。也怨恨那幾個只顧寫文章,不管她以後日子咋個磨的爛筆記者。

  這時,她渾身又-陣泠汗淋淋的抖顫起來,還繩捆索綁一樣疼痛。再次勒住思緒的野馬,她掙扎着愰愰惚惚來到田坎邊準備割牛草。

  突然,她感到燒得燙手的額頭更加脹痛、眩暈,心裡更發緊,眼前更加金星亂冒。瞬間,她便一頭栽下了田坎倒在水田裡。

  “楊琔雲!楊妹兒!”幾個女人急岀-副哭腔。

  “快,扶起來,我背她上街去醫院”幾個男人在爭先恐後的吼。

  “你們男人還敢背?還是我來!”是隔壁二嫂的大嗓門。

  癱軟在二嫂懷裡的揚琔雲,一顆淚珠噙在眼角,彷彿孤單的自己正無助無望地朝黑沉沉的深淵幽幽飄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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