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的拷貝（集）之三十一：再回首

　　小時候，老家時興“四大件兒”一說。有無“四大件兒”一時成了衡定貧富的標尺，尤其姑娘找對象，事先要看看未來的婆家是否富貴，有沒有那四大件兒。倘若一件沒有，當地人叫“窮的叮噹響”。不必說姑娘不願意，就連她媽也會死命攔擋。當然，只認小伙兒不嫌家貧，誓將愛情進行到底的，也不能說沒有。

　　所謂“四大件兒”，指的是手錶、自行車、縫紉機和收音機。屈指算下，這四件哪個都得過百。在行政二十四級的小學公辦教師月薪三十二塊五的年月，超百的東西確實不敢小視。

　　小孩子習慣叫自行車為“瘦驢”，縫紉機為“機器”，收音機為“戲匣子”。四大件中，手錶大人戴，瘦驢又太高，機器常扎手，因此戲匣子才是孩子的最愛。

　　學前，我所在的村子約有一百餘戶，全公社也稱得上是大堡。那時家家基本靠掙工分吃飯，好點兒的生產隊一個工分開毛八七的，差的不足幾厘錢。勞力少的，一年下來不但不掙錢，甚至要欠隊上的。總之全村的富戶不多。五隊的蔣大伯是個老山東，人倔着呢。自打買了個二手的“金鹿”，如獲至寶，晚睡前把車推進屋裡，一邊抽煙一邊趴在炕上看。他說那車好，二八的，燕兒把兒，大牙盤，腳閘，騎着老趕道兒了。有人要去外村辦事，沖他借車。他會一口封死：“借婆娘成，借車不成。”

　　說來當時村裡有戲匣子的人家，更是少得可憐，而且新舊、型號差別很大。其中有上海、鳳凰和小紅星，後來多了我家的美朵（中型）。

　　其實，下放前我家四大件兒俱全，只是六十年代初挨餓時全拿去換吃的了。那中美朵是“文革”前爸用所找的退職金買的，大概花了一百六十元。它給我家增光添色，對村人也貢獻不小，給我的童年帶來了無盡的快樂。

　　每當黎明，睜開眼的第一件事，就是開戲匣子。黃昏，飯後必做的就是聽葛蘭、夏青的聲音。時有鄰居的小朋友過來，我們一起收聽“小喇叭”，聽孫敬修講《半夜雞叫》和《孫悟空三打白骨精》，聽樣板戲，聽金敬邁的《歐陽海之歌》，還有廣播劇《草原英雄小姐妹》、小提琴獨奏《紅太陽的光輝把爐台照亮》。甚至一直聽到“中央人民廣播電台，五一七點二米，五八零千周，本台這次播音到此結束。各位聽眾，再會。”

　　爸曾對我講，咱家的美朵音質不錯，在全村都是一流的。它有六個泡兒，三個波段。三波段包括一中波，兩短波。右邊大旋鈕可來回在中波選台，它前邊的小鈕順時針“啪”的一聲，是短波一；兩聲是短波二。不論一、二，選定后均可用大鈕調台。並囑咐我，台一般選定后，最好不要濫調台。

　　可好奇是孩子的天性。就說家裡的馬蹄表吧，我總琢磨它裡邊有事兒。屋裡沒人時，我曾用螺絲刀將它弄開，一看裡面儘是齒輪，大大小小好幾層。一下沒碰對，“嘭”的一聲，表簧崩了出來，腸子似的，脹得比表還大。“完了，闖禍了。爸爸回來非打我不可”。我趕緊拿着表，去求鄰居的大哥。

　　美朵進家后，我好長一段時間犯糊塗。搬過凳子，坐在它跟前，常沖它相面。“怪事兒。裡邊有男有女，一會兒說話，一會兒唱歌，他們是怎麼進去的？”尤其那“貓眼兒”，色比蔥芯兒還綠，上面的道道兒，寬一下窄一下，總變。“啪”地扭一下，一調大鈕，“咕嚕咕嚕”的。偶爾定準一個台，嚇了一跳，那男的聲兒老陰森了：“莫斯科廣播電台”，接着是一段古怪的音樂。姐姐聽見，急忙過來制止：“別瞎整，弄不好人家會說咱偷聽敵台呢！”

　　“文革”開始不久，大隊書記把我家的美朵借走了，說是要用它帶大喇叭（揚聲器）。那滋味兒別提有多難受，好像一漂亮的十八歲大姑娘違心嫁給了“窮叮噹”。

　　車輪滾滾，當年引以榮耀的“四大件兒”早已退出舞台，取而代之的是無數的新生代，白金、寶石、轎車、豪宅、年薪以及留學國外，新“大件兒”的詮釋在無限延伸，升級的事物數也數不盡。

　　眼下，雖說我家不夠富裕，但還不至於把姑娘嚇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