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我生命中的過客

　　有個叫茜蒙的年輕人就讀於北方某所大學。在一次年度學術報告會上，聽得心潮澎湃的他突然注意到一名清雅秀麗的女子去給教授倒水。她的一顰一笑，一舉一動讓他看得如痴如醉。回到宿舍，他茶飯不思。接下來的幾天，他唯一做的就是躺在床上，眼光在天花板上游移。室友看到這種情況，非常詫異，百般相探，方知事情原委。左勸右說，他才悻悻而出房門。事也碰巧，剛走到去圖書館的路上，就看到那位清韻流芳的女子。茜蒙的心頓時如十五個吊桶，七上八下，口乾舌燥，呼吸不暢。那女子從他身旁飄然而過，全是怡人的淡淡的茉莉花香。看到茜蒙那麼專註地注視她，她轉身莞爾一笑，隨之悠然而去。

　　失魂落魄的茜蒙開始滿校園搜尋那女子的身影，一個月下來，終於找准了她出沒的規律。於是，他在自己的飯卡上精心刻上“山東高密·茜蒙”的字樣，看着那女子快要登上圖書館樓梯的一瞬間，他匆忙把它放置於第三級台階上。他躲於暗角，心驚肉跳地盯着台階，那女子的腳步聲在他的心上盪起圈圈漣漪。看到飯卡，那秀美的女子遲疑片刻，彎腰撿起。茜蒙跳也似的跑開去，生怕被人發現自己做了天大的壞事似的。

　　返回住處，茜蒙一夜無眠。第二天，課間活動時，正在教室發獃的茜蒙被告知有人來找。教室前的枝繁葉茂的綠樹下，就站着身着素衣素裙的那個女子，當然還有一個同伴。很簡單，飯卡上，有班級、姓名，說找就找來了。茜蒙終於能正面與那女子對視，如瀑的秀髮，清麗的面孔，高雅的氣質。可這時的茜蒙面紅耳赤，說話語無倫次。他開始自我介紹，說自己是山東高密人，說自己叫茜蒙，說自己在哪個班級讀書。待他吞吞吐吐地講完，那女子說，這些我都知道。他這才感覺到自己的愚蠢，竟羞得好似地上有十八個地縫也要鑽進去。那女子也自我介紹，設計系的，三班，李蕊馨。口脂如蘭，神韻迷人。茜蒙舊讀小說，知道作家為刻畫人物善於描繪眼睛，可看到李蕊馨那雙顧盼神飛、靈透清郁的雙眸，他全然不信了小說。

　　改天，作為答謝，茜蒙用節省下來的飯錢買了兩袋那時最為昂貴的糖果。選擇良辰吉日，去送到李蕊馨那兒。起初，她不肯接受，說作為學生，做這樣的好事理所應當。好在茜蒙已沒有上次緊張，說話也流利許多。坦言這糖果是拿來送給她們同宿舍的，讓她們一起來分享自己飯卡失而復得的萬分喜悅。這下李蕊馨不好意思再拒絕，欣然接過。兩人就那麼站着，絮談了良久。事實上，李蕊馨家就住在高密鄰縣，要回家，客車還要途經高密一段距離呢！茜蒙大喜過望，轉身走時，心裡像吃了三十六對蜜蜂剛釀的新鮮的茉莉花香蜜。

　　再後來，兩人見面的機會越來越多。茜蒙過了三個月就又用積攢的飯錢買了一隻在當時最好的金筆，一個清風明月的晚上，又在圖書館的樓梯旁交給了匆匆而過的李蕊馨，當然還附了一張表示由衷謝意的紙箋。三天後，李蕊馨來找茜蒙，對他送這麼貴重的禮品表示謝意，並誠懇地邀請茜蒙有空好好聊聊。這下茜蒙受寵若驚了，他向同學借了五元錢，買了兩張電影票，於三天後的下午約李蕊馨去看了場電影。看完電影，已是掌燈十分，兩人吃了點東西，茜蒙就用借來的自行車帶着她回來，邊行邊說，邊說邊行，不知不覺就岔了道。夜月如洗，清風拂面，小徑一片清幽。騎了好長時間，茜蒙才像大夢初醒似的告訴李蕊馨路途不對。這時，她只是微微一笑，溫情脈脈地說，從一開始她就知道路已走錯。茜蒙看着月光下嬌艷的李蕊馨，知道這真是個天下的奇女子！

　　但茜蒙不敢表白什麼，生怕被李蕊馨回絕，可時間一長又不能不表白。秋風漸起，落蕊滿地，淡淡的陽光蓄着暖意，成熟的季節已在眼前，茜蒙也想着愛情的豐收。他跑了所有的書店，買了一本裝幀精美的時興散文集，把自己早已寫好的求愛信箋夾在裡面，還是在圖書館樓梯口送給了李蕊馨。那信箋上寫得委婉而有又有情韻，足以表明心意而又不讓對方尷尬。

　　餘下來的日子，他就開始耐心地等待，一天、兩天、三天……茜蒙的心就像四季的陽光，熱了涼，涼了又熱，最後到了嚴寒酷冬。見面，還是打着招呼，李蕊馨還是和原來一樣，臉上時時掛着微笑，甚至有時責備茜蒙與自己的見面之少。可茜蒙，已是心灰意懶，這是他生命中受到的最大的一次挫折。

　　說著說著，已是畢業時節。為自己的前途，各奔東西，如林盡鳥散般，從一個軌道匆匆轉入另一個軌道，來不及道別，來不及思想，來不及溫習舊夢。茜蒙分配到一個不大不小的城市，帶着原已受傷的心步入社會生活。接下來，順理成章，水到渠成，工作，結婚，生子，忙碌……心也淡然，無驚無險，平平淡淡，真真切切……

　　十年同學聚會，自然有升了官的，有發了財的，有春風得意馬蹄疾的，有打家劫舍蹲過大獄的，有拐了人家良家婦女的，有……全班三十六個同學來了三十四個，其中兩中，一個已寫詩寫得進了精神病院，另一個入了京城做了招贅女婿，據說已是處長幹部，當然要隱晦出身，與這班同學拉開距離，不來也是理所當然。

　　有個小個子滿臉金雀的女同學悄然走到茜蒙面前，訴說上學時自己對他的相戀之苦，聲淚俱下，如滔滔江水不可遏抑，其哭聲愈來愈大，引起全班同學的關注。大家都把憤怒的目光投向茜蒙，彷彿他就是萬惡不赦的陳世美，只嚇得茜蒙頭暈目眩，連連道歉。

　　女同學哭完以後，隨便冒出一句話，那個李蕊馨五年已經走了。只這一句話，讓茜蒙呆立在哪兒，他顧不得同學們如劍的眼光，急急詢問。原來，這個同學暗戀茜蒙的同時，在上學期間就對李蕊馨時時關注。後來，兩人同分在一座城市，相見雖日稀，但還是陸陸續續查問到李蕊馨的一些隱情。那本茜蒙送給她的書，她始終珍藏着，直到畢業一年後的一個午夜，又想起了茜蒙和那段溫馨的往事，才又拿起那本書翻看。那張飄落的帶着油墨香的紙箋讓她哭了整整三天三夜，她日思夜想的愛情，原來還夾在書頁間，而且一呆就是四年……後來，李蕊馨自誓不嫁，再也沒有說過感情的事，直到五年前她的魂靈飄散在一個清風襲人的夏夜……

　　茜蒙回家，帶上妻子，乘車到了李蕊馨的故鄉，在荒煙蔓草間找到了李蕊馨的毫不起眼的墳塋。天上飄着細雨，他和妻子都沒帶雨傘，那一刻，他的心裡反反覆復地重複着一句話：“你是我生命中的過客。”

　　他和妻子一同站在那個荒野中，站在悠悠的蒼天與茫茫大地間。那天，沒有陽光，沒有清風，只有淅淅瀝瀝的漫無邊際的雨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