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上看，花瓣

　　天空面色陰沉，彷彿下一秒就要落下淚，它在剋制着——就如我一樣，強忍着心中的澎湃。耳機里姬神的歌曲正悠悠揚揚地單曲循環，曲調婉轉，就如樓下爺爺靈堂播放的佛教歌曲，輕快中帶着離別的肅穆。

　　“下去吧。”姐姐輕輕說。寒風擦肩掠去，掀起她黑色的衣角，我瑟瑟地哆嗦一下，乖順地牽起姐姐的手，眼角瞥見窗台上擺着的一盆小花——強風烈雨將至，它們惶恐地垂下頭，伸着顫巍巍的枝葉緊緊地挨着。

　　25日中午，我和媽媽急匆匆地趕回遙遠的老家，與爺爺見上最後一面。

　　我無法忘記，爺爺無力合上的渾濁雙目中噙着的淚水；我無法忘記，爸爸大聲哭泣地喊：“爸，你好堅強，撐到大家都回來了！”；我無法忘記，那時難耐到頭皮發麻的害怕——原來，看着親人生命逝去是這種感覺——無助，懊悔，痛苦------

　　大伯將兩支香分別塞到我和姐姐手上，讓我們跟着大人祭天地——今天，是爺爺出殯的日子。時間一點點流過，來送爺爺的鄉鄰、親朋好友漸漸趕來，密密麻麻地排在門外。

　　一方狹長的冰棺停在大廳，就像一艘小小的船，載着疲倦的旅人依賴在碼頭的肩上，安詳地停靠在人生之海的沿岸。這艘船那麼窄、那麼冷，可爺爺仍是安靜地含笑熟睡。他生前擔心兩個兒子出門在外，死後無人送葬，現在，九泉之下也欣慰了吧？

　　凝視着爺爺平靜的面容，我想起每次回來過年，爺爺穿着青灰的羽絨服在門口迎接的場景。“阿爺一見到你們兩姐妹啊，總是笑得跟朵花似的。”耳畔，緩緩響起大伯的話語。姐姐猛地抱住我，失聲痛哭，口中喃喃道：“我是在做夢，是在做夢！”可我們都清楚，這不是夢。

　　現實已鋒利地劃開一道道長長的傷口，縱橫交錯地攀附着家中每一個成員，使我們身心疲憊。我麻木地安慰着姐姐，眼眶乾澀，流不出一滴眼淚。心中彷彿有兩個小人：一個清醒透亮，口中默默念着“生離死別，人之常情”；一個痛苦不堪，在悲傷的漩渦里掙扎嚎叫。他們不斷在心中出現又消失、消失又出現，折磨着我。

　　“鐺，鐺——”離別的鑼聲敲響，那隻載着爺爺的小船要起航了——目的地卻是另一個世界。按風俗，親人們都要將身子背過去，不能看被移出家門的棺材。

　　我默默轉身，把自己藏進牆角，煞白的牆壁刺得眼生疼，我低垂着頭緊咬着唇，不讓淚落下。不知為何，我想起窗台上的那盆小花——它也是無力地低着頭。難道它也正在經歷着一場生死告別嗎？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