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生緣（三）前生的毀滅

　　有了情，心不再寧靜；有了怨，心不再安分！

　　藍蛾和樹之間，已沒有了往昔的祥和與清寧。樹依然關心着藍蛾，但那關心，總讓藍蛾有些承受不住，因為追逐光是藍蛾活着的目的，追逐光也似乎是藍蛾的宿命！

　　藍蛾依然夜夜追逐月光，樹依然夜夜追隨着藍蛾。天亮了，他們總是疲憊不堪。漸漸地，樹的言語越來越少了，他總是用沉默來面對藍蛾。這樣的冷戰，他們不知持續了多久。

　　直到有一天，青蛙王子來訪，他來到樹林，抬頭就問樹：“喂！木頭樹，你這樹林里住着藍蛾 仙子嗎？”

　　樹憋了好久的怨氣正無處發泄，好不容易來了個出氣筒，他怎肯放過？只見樹哼了一聲：“你是哪裡來的蛤蟆，既不懂規矩，也不懂禮貌，也不問問這是誰的地盤？”

　　“我是青蛙王子，哪裡是蛤蟆了？況且，我總比你木頭強吧，至少，我還見過世面呢！你一塊木頭，見過什麼？”說罷，仰天哈哈大笑起來。

　　樹是極具耐心而又有涵養的，他不會被一兩句話就激怒。他早已幻化成人形，把雙手交叉疊在胸前，那樣子酷極了！他斜眼看着青蛙王子，從鼻子里哼了一聲，說：“你一天呱呱叫兩聲，你就以為你是歌唱家？你跳着走兩步，你就以為你風度翩翩？跳在井邊去照照，看看你那副德行！自以為是！”

　　“想我青蛙也是有用之才，到你嘴裡就變樣了。我看自以為是的是你，你一塊木頭，還想把藍蛾仙子藏起來，那會激氣公憤的！你再玉樹臨風，藍蛾仙子還是不屬於你，因為你不過是塊木頭而已！”青蛙說完，又是一陣長笑！

　　不提藍蛾還好，一提藍蛾，樹就亂了方寸。他失去了慣有的冷靜，一下飛躍到青蛙王子面前，一把提起他的短胖身子，對他怒吼着：“你算什麼東西？我和蛾兒在一起已經一千年了！一千年，一千年，你知道是多久嗎？你信不信，我用一點兒力氣就能把你捏碎！”樹的樣子好凶好恐怖！

　　青蛙王子被嚇傻了，他的身子發抖着，他完全被樹的陣勢，表情嚇住了，他臉色發白，只呆傻地望着樹，此刻就猶如菜板上的魚，任樹怎麼宰怎麼割都行。

　　爭吵聲把藍蛾吵醒了，藍蛾見樹要摔死青蛙，急切地喊道：“樹，不要！”接着幻成人形飄飛到地上。

　　青蛙王子本已嚇傻，聽到藍蛾的聲音，那聲音似乎喚醒了他，他趁樹注視藍蛾的剎那，從他手中滑脫，在地上打了個滾，灰溜溜地逃跑了。

　　“為什麼阻止我？”樹沒好氣地問。

　　“何必？青蛙也罪不至死吧？”

　　“都找到家門口了，還何必？我看，你是認為有一群烏合之眾圍着你，你很享受吧！”樹諷刺着藍蛾，“哼，物以類聚 ！”

　　藍蛾真想和他大吵一場，但想想，又忍住了，她什麼也沒說，又飛回樹葉里睡覺。

　　以後的好長一段日子，藍蛾和樹沒有說一句話。藍蛾夜夜追逐她的夢想，追逐她的月光，他夜夜悄悄跟隨，但他的眼睛越來越陰鬱，臉色越來越憔悴！

　　不在沉默中死亡，就要在沉默中爆發。不可能永遠沉默下去！

　　那一天，太陽時而萬丈光芒，時而躲進雲層，天氣實在悶熱。藍蛾躲在樹蔭下，依然感到炙熱難擋，沒有一絲風，實在難受！她在樹的手上磨蹭，輾轉難眠。一會兒，太陽被烏雲淹沒，黑夜似乎提前來臨。天空黑着臉壓下來。接着，來了一場藍蛾從未見過的颶風，只聽稀里嘩啦地，樹林的樹倒的倒，斷的斷，樹想去保護他的子孫，可一切來得太快，他也措手不及。他用他的身體護着藍蛾。那時，我看到了樹眼裡的淚，那是為他的無能為力去救子孫而流。一千年以來，她從未見他為誰掉過淚，也從沒有什麼事讓他落淚，而今天，看着他的子孫倒在他面前，他卻無力搭救而落淚了。藍蛾也知道，如果他不保護她，他是有能力留住一些子孫的。“樹，我真的很對不起你，為了我，你成了孤家寡人，樹，對不起，對不起！”藍蛾將頭埋在樹的手心裡，第一次流出了她珍貴的蛾淚！

　　風過去了，卻沒有下雨。太陽又放出了他火辣辣的光，似乎要把大地上的生物烤熟、烤焦！樹去看他的子孫有沒有可以救的，藍蛾跟在後面，輕輕地問：“能嗎？”他說除非下雨，否則，將家破樹亡。以後的日子，似乎老天存心跟他們過不去，就是不下雨，讓樹眼睜睜地看着有希望的子孫奄奄一息地枯亡。

　　又過去了一段日子，天依然沒有下雨。每一個夜晚，樹都陪藍蛾去看月光，藍蛾知道，他心裡很難受，她忍住了去追逐月光的衝動，只是陪着他欣賞月光。每當這時候，樹很溫柔地呵護着她，她知道，他想用他的溫柔來感化藍蛾，讓她剋制追逐光的衝動和夢想。他為她失去了他的家，他的一切，她怎能讓他太難過？藍蛾拚命地抑制住對月光的嚮往！

　　藍蛾沒追逐月光的日子，樹很快樂，但他也發現了藍蛾的痴獃，特別是對月光的痴獃。他凄凄地說：“蛾兒 ，我們之間真不能兩全其美？”

　　“我雖然能幻成人形，但我始終是蛾呀，我的本性是要追逐光啊！”

　　“ 那我們沒有解決的辦法嗎？”

　　“應該是沒有，除非你是光！”

　　“我是光，你就能追隨我？” 問這句話的時候，樹的眼睛放着光，似乎他已變成光一樣。

　　藍蛾點了點頭，沒再說什麼，只是默默地看着他。他笑了，在月色里笑得很動人，很好看很好看。

　　第二天，老天舊戲重演，又來了一場颶風。這一次，樹也受傷了，他卻無所謂地，滿面笑容地保護着藍蛾，似乎他已做了什麼準備似的。

　　天，一片漆黑。穆然，一道強烈的亮光劃破黑暗。藍蛾被那亮光深深地吸引，好久沒追逐光了，她有不顧一切追逐的衝動，就在這時，一個霹靂隨空落下，樹把藍蛾放下，飛身迎向那霹靂。藍蛾慌了，大叫着：“樹，樹！”樹回頭向她笑着，用深情地目光望着她，說：“我就要變成光了！”藍蛾向他追去，只聽一聲驚天動地的巨響，然後，樹全身是火，火燒着他的身體 。藍蛾飛撲向他，尖叫着：“樹，樹，不要！”

　　“蛾兒，我身體燃盡后，就將化成一團火光，你不要忘了你的諾言。我是光了，你得追隨我!”樹在火里沒有一絲懼怕和哀傷，卻有一份實現夢想的釋然。

　　這一刻，藍蛾好想對樹說，她和他相依相守了一千年，她早已離不開他，她很眷戀他，很依賴他，很在乎他！可樹的身體在一點點燃燒，一點點少去，他依然在向她微笑！她再也不多想，不顧一切地撲向他，她在火里抱着他,對他說：“樹，你是火光，我就是撲火的飛蛾，我來了，再也不和你分開！”樹給了她一個微笑，然後化作一團火把她圍住，卻不燒着她。她望着那團火，分明看到了樹的款款深情，她化作蛾，一次又一次地撲向他，她將翅膀燒得哧哧地響，她看見火里有水，那是樹的淚吧。她用餘力一次又一次地撲向樹，樹終不忍拒絕，她看見他在火里向她張開雙臂，她撲了上去，讓他們在烈火中焚身吧！她做了生生世世撲火的一隻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