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念我的花花

　　我養過一次寵物。那是一隻貓。一隻黑色的長毛貓。我至今都覺得，它不是普通的家貓。我叫它花花。

　　那一年，全家人隨着父親的工作調動，從一個鄉鎮搬遷到另外一個鄉鎮。那一年，我十一歲，小學四年級。

　　當一切新鮮感過後，我陷入極度的孤獨之中。

　　一切都是陌生的。陌生的環境。陌生的房子。陌生的鄰居。陌生的學校。陌生的同學。陌生的上學、放學路。我為此而哭。那其實是一種恐懼夾雜着孤獨而帶來的難過。我小小的悲傷並不能被大人所理解。於是我拒絕上學。母親因此而和班上的老師商量好，讓幾個住在我家附近的女同學們，每天上學時候叫我一起上學，放學時候和我一路回家。就這樣，我慢慢過渡，慢慢接受新的環境。

　　某一日，一個遠房的親戚過來串門，還帶來了一隻貓。那是一隻很弱小的貓，看樣子，它似乎是剛剛斷奶不久。我已經不記得她為什麼會帶着貓咪來串門，大概是為它難以養活的貓找個好人家。臨走時，貓在我和奶奶的要求下而被留了下來。那一夜，它的頭被拴住炕角，我好心地為它鋪上了我自己的小被單，它大概是因為過於緊張吧，竟然尿床了。儘管母親住在隔壁房間的床上，但母親不允許它再到炕上來，還把它的家安在了地上的衣櫃下面，那裡擺上它吃飯的碗，它喝水的罐子，還有一個簡單的窩。於是它就這樣安家了。

　　全家人只有我和奶奶喜歡花花。我特別喜歡它。每天放學回家第一件事就是找到花花。如果它不住屋子裡，我一定滿院子的大叫，花花，花花，很快，它聽到我的叫聲就朝我奔回來。我們一起玩耍，我說，花花，站起來，它就會把兩隻前爪搭在我的手上，然後我牽着它一起走。晚上我睡覺的時候，它總是捨不得離開我。我躺在那裡，它就趴在我的被子上，閉目養神，嘴裡嗚嗚地不停，惹得家人都說，那貓和我那麼親近，好像懂我一樣。

　　鄉下老鼠很多。為了不讓花花去抓老鼠，我經常把家裡好吃的偷來給它吃。父親買肉回來，我會偷偷的在上面切上一大塊瘦肉喂它吃。家裡燉魚，我不許家人把吃剩的魚骨頭給花花吃，我把自己捨不得吃的魚肉，家人吃剩下的魚頭都給花花吃。還有逢年過節的魚罐頭，我統統拿來給花花吃。只要家裡有肉有魚，就一定有花花的份兒。這樣冬去春來，花花長的好肥好壯。我相信它比周圍那些普通百姓人家吃得還要好。它被我嬌養着，渾身長長的黑色毛髮，顯得很神氣。它一定很幸福。它陪我玩耍，我覺得它是那麼的善解人意，那麼的乖巧，而且從來不對我發脾氣，它是我最最喜愛的朋友。我也很幸福。

　　那一年秋季的一個深夜裡，距離我們家有幾百米遠的人家發生了火災。那夜的風很大。奶奶到縣城走親戚去了，母親和姐姐們都不在家。我睡在炕頭，父親睡在炕角。我們被嘈雜的聲音吵醒，父親獲悉有人家着火，趕緊到鄉政府去安排救火。他先是把我鎖在家裡，後來覺得不妥，就通知鄰居來照顧我。那一夜，我獨自面對恐懼。在百米之外能看到濃煙滾滾，火光衝天，不時還有火球飛出來。風是朝着我們家的方向吹過來的，聽大人講很危險，因為我們附近的一戶鄰居，是開植物油脂加工廠的，據說那裡存放了大量的食用油。如果火勢向這邊蔓延，後果不堪設想。

　　父親帶領鄉里幹部和群眾緊張地救火，這時鄉里的通訊員趕到我家，問問家裡有沒有什麼值錢的東西，要先帶走。我四處看了看，然後找到了一個父親上班拎的包，把我的花花裝了進去，對通訊員說，沒什麼了，就把花花帶走就可以了。我於是提着裝着花花的包，始終沒有放手。火勢經過近一夜的全力搶撲，終於在黎明前撲滅了，我在大火中帶貓逃難的事卻成了大家茶餘飯後的笑談。

　　我真的很愛我的花花。

　　可誰又能預料到，我們的分別在即！

　　六年級下學期，父親由於工作調動，要到縣城工作，全家人又隨着搬遷到了縣城裡。

　　我真捨不得我的花花。可家裡人說縣城裡住樓房，不適合養貓。我的花花，最終送還給了它的母家。

　　我再一次陷入離別的悲傷之中，因為我要再次告別我的夥伴們。近兩年的相處，我們都成了好姐妹，大家在一起，無話不談。記得分別時候，我給每個人買了一塊花手絹做紀念，希望她們每天看到花手絹的時候會想到我。其中一個最要好的朋友，我還偷偷地把三姐在縣城裡買的圍巾拿去送給她。就這樣，一場離別，我們似乎，至今再無謀面。

　　我同時再一次陷入孤獨。那些縣城的娃娃，以自己是縣城人而高人一等。她們是我眼中的市井小民，我是我心中的鄉間貴族。這次除了孤獨，我更平添了一份自卑和孤傲。我因此而遠離她們。20多年後的今天，她們曾經的高傲，我的孤傲，都成了過去，再回首，我報之以笑。

　　我因此而懷念我的花花。

　　時光不知不覺地流逝。一次父親的同事到我們居住過的鄉鎮出差辦事，我吵着要去。我坐着伏爾加轎車，回到了我闊別已久的第二故鄉。我直接去了花花家。花花很瘦，我知道一定是他們家的伙食不好。那天我去的時候，他們正在殺雞，把貼近雞毛的一層很薄很薄的一層雞皮剝下來給花花吃。我看到花花的時候，它正顧着吃。我哭了。我的花花何曾吃過這樣的吃食，而今天這餐，恐怕在它家裡已算得上美味佳肴。我叫它，它獃獃地望着我，眼睛失去了昔日的光芒。它慢慢地，試探性地貼近我，用瘦弱的身體蹭我的腿，我知道它還記得我，思念着我。我當即決定把它帶回縣城，我要好好照顧我的花花。

　　我們家住一樓。附近很多空地都在規劃和建設新樓盤，到處挖了深深淺淺的地基。我因為上中學了，沒有很多時間陪它，而花花，竟也變成了一個愛溜達的小野貓。放學歸來，天色已經暗下來。回家叫着花花，它不應我，我知道它又跑出去玩了。城市裡複雜的環境，總是讓它忘記回家的路。於是，我經常是一個人，深一腳淺一腳地走過一片片地基，一聲聲喚着花花，一串串淚滴灑滿路。多數情況我是無果而歸，然後大哭，覺得自己已經徹底失去它了。有一次，它走了幾天不回，我找了幾天，每天黑夜裡哭着跑遍附近的地基。那一夜，下着雨，睡夢中我好像聽見花花的叫聲，我睜開眼，拉開窗帘，看見它在漆黑的雨夜中喵喵地叫，像是喚我，讓我放它回家。我拉開小窗，一把把它抱進來。我們像久別的母女再次重逢。

　　這樣的情景發生了無數次，我的淚為此流了無數次。越來越感覺到，我留不住它。

　　家人對花花的投訴越來越多了。說它總愛鑽到床底下，到那裡大小便，家裡到處都是它的味道。於是家人商量着要把它送到鄉下去。

　　很快，我們家搬遷到了新樓。那是四樓，的確不適合愛溜達閑逛的花花了。我的心已經被它折磨和折騰的支離破碎了，所以當我知道，家人背着我把花花送到鄉下去后，我竟也不那麼心悸了。

　　後來，我問來作客的親戚，花花在鄉下生活的怎麼樣。他們告訴我，它早已經不回家了。它成了野貓。

　　我知道，花花找到了最適合自己的生活方式。它找到了自己的群體。那才是它該過的自由日子。

　　我很感謝它那些年裡帶給我的快樂。我的淚水，我的思念全部為它而有。如果用現在的眼光來看，那個時候，它大概就是我的精神寄託吧，一種叫做安慰劑的東西，撫慰着我流離的，孤寂的心靈。

　　我此後再不養貓和其它任何寵物。因為那份情，會變得難以割捨，焦灼着我這顆善良孱弱的心。就算是以後看到貓，我都未曾再抱過一次。它們不是我的花花。我的花花也只有一個。

　　懷念我的花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