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逝的紅紗巾

　　那年，草長鶯飛。花事如歌。

　　他和她的相遇明媚着整個季節。她，總認為自己是個安靜且平常的女子，他，則是帥氣陽光的男孩。她想，她和他，是不可能有故事的。因為，漂亮的而又嫵媚的睿兒看他的眼神是如此灼熱與深情。儘管，她心裡時常默默的念着他的名字。她把自己的心情寫進一本帶着鎖的日記里。

　　那天，她收到了一個精美的禮品盒，驚愕之餘，猛然想起是自己的生日到了。這個曾經被自己多次遺忘的日子，還有人惦記着？她詫異，除了自己的閨蜜睿兒以外，在這裡是沒有人知道她的生日的。

　　當她輕輕的打開層層美麗的包裝紙，一串紫色的風鈴，靜靜的躺在盒子里。她，一直喜歡紫色，喜歡它的優雅而又略帶憂鬱，喜歡它的神秘而又浪漫。像自己喜歡他的心情，就是紫色的。

　　這串風鈴多像自己夢的顏色！她用手小心的拎起，一個個精緻的心形的紫色鈴墜，隨風搖出清脆而又純凈的聲音，如一串流淌的飛歌，掠過心口。她，微微的笑了……

　　盒子的最底層，一張紙條上，一行飄逸而有剛勁的字，她認得，是他的字，他的鋼筆行楷，是她一直喜歡的。“紫色，是屬於你的顏色，高雅而又美麗，還有一絲絲淡淡的憂鬱……生日快樂！”驀地，眼淚瞬間溢滿眼眶，順着臉頰流了下來，她不知道，會有人如此懂她。

　　她總以為自己生來就是孤獨的，因為除了文字以外，沒有人可以走近過她。她是個不善言辭的人，只會把自己的喜怒哀樂全都付諸於文字里，她認為只有文字，可以懂她。可這句話，怎如此觸動心底最柔的角落，她想，他是懂自己的，若不，怎會如此了解自己，就連睿兒也不能如此透徹的看穿她的心事……

　　有時候，幸福來得太快，快的來不及梳妝便已神采奕奕。她把自己那本鎖着的日記打開，給他看自己心裡的話。他總說她是如此讓人心疼的女子，每一句話都能惹出淚水。她把筆名改為夢平，因為他的名字里有一個平字，她希望自己紫色的夢裡永遠有他。他改筆名為摯燕，因為她的名字里有一個燕字，他願意一生的摯愛都給她。

　　他喜歡她長長的秀髮，他說，她應是江南煙雨中紫色油紙傘下的姑娘，如此秀氣，如此靈性。她笑了，她說，江南是自己心裡一直的嚮往，自己只能是北方平原的女子。他許諾，以後，他一定帶着她去看江南的細雨如煙，泛青石板，柳絲飛舞，滿塘荷香，會給她一生的幸福。她，沉醉在美好的憧憬中。

　　那月，雪花飛揚，整個世界是潔白的。他送她一條火紅的紗巾。

　　她一直喜歡淡雅且薄涼的色彩，她的衣服都是淺的，從來不敢嘗試張揚的顏色。他說，紅色代表激情與奔放，就像他愛她火熱的心。他把紅紗巾輕輕地挽在她黑亮的長發上，她感覺到了心的跳動與熱烈。那抹紅色在雪景的映襯下如此炫目，就像這份愛的甜蜜。她輕輕依偎在他的懷裡，覺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女子。

　　“燕子，和你商量個事，好嗎？”她揚起臉，看見他欲言又止的神色。“什麼事，你就說吧，我一定支持你”。她說。 他說，父母準備讓他去學習服裝裁剪與設計，哥哥已經結業，一個月可以掙到一千多塊錢。那個年代，這個數字是很誘人的，因為她自己在學校代課，一個月才一百塊錢呀。

　　“那你去吧 。”“可我捨不得你啊！”“我會一直等着你的。”她眼角有淚花。“那你等我回來娶你，我要給你做一套最漂亮的新娘禮服，讓你做世界上最幸福的新娘。”他用手輕撫她的秀髮，深情地說。她說：“我會一直等着你，等你回來，做你漂亮的新娘。”雪，還在紛紛的下着，她頭上的紅紗巾隨風而舞，火苗般閃動着。

　　漫長的等待中漸漸失去了他的消息。隱約聽見他進步很快，升為主管。隱約聽見，有個漂亮的女上司喜歡他。隱約聽見，他準備結婚。隱約聽見，他生了孩子。她依然長發，依然扎着那條紅紗巾。

　　一朵花落下，說，你錯過了。無數朵花落下，說，你錯過了。滿樹的花落下，說，別再等了，你還想錯過今生嗎？於是，她剪了短髮，收起那條紅紗巾，藏在柜子的最深處。

　　她嫁給了一個和自己同校的老師，平平淡淡的過着每一天。爾後，生了一個漂亮的女兒。她把自己的筆名給女兒做了乳名，那個紫色的夢，依然時常的出現，她會夢見自己穿着一身紅色的禮服，幸福的笑着，身旁，那個人兒卻模糊不清。每次醒來，枕邊都濕濕的。

　　日子流水般。她望着鏡子中的自己竟然有了幾根白髮，心，狠狠的疼了一下，今生，自己念念不忘的人，是不是還能見上一面？想着這時候的他會是什麼樣子，會不會偶爾的想起自己。那個她會不會像自己一樣愛着他，他過得幸福嗎？有時候，一首老歌，就會勾起深深藏在心底的思念，淚水肆意的蔓延……

　　睿兒曾給她找來一串電話號碼，這份欣喜只在心底閃了一下便黯淡下來。她，只要知道他過得很好，這就足夠。始終，這串號碼從沒撥出過……

　　那天，槐花的味道充斥着整個鄉村。睿兒說，他回來了，要看看她。

　　她穿起壓在衣櫃最底下的紫色長裙，拿起那條紅紗巾，在手裡輕輕撫摸着，就像撫摸着多年來等待的疼痛。她想，畢竟他還是念着自己的。這，讓自己的心裡多多少少有了慰藉。她開始有點期待這場重逢。

　　車子緩緩駛來，是那種鄉村很少見的高級轎車，鋥亮鋥亮的。曾經聽睿兒說，幾個人一輩子的工資加到一塊也買不了他的一輛轎車。車子漸漸停了下來，她的心砰砰的跳着，她說不明白自己為何這樣欣喜而又如此緊張着。

　　他從車子里走出來，模樣依然奪人心魂，眉宇間淡淡的細紋更多了一份成熟與穩重。黑色風衣，領口豎著，更顯英俊與帥氣。他揚起手腕拉起她坐進車子，錶鏈的光閃疼了她的眼。

　　他載着她駛向市裡，城市的燈光迷離着。咖啡館里，兩人對坐着，卻不敢碰觸彼此的目光，她輕輕攪拌着杯子里的咖啡，慢慢啜了一口，那種苦在舌尖蔓延着，爾後慢慢滲透全身，從沒喝過咖啡的她不知道這味道如此苦澀，就像這些年以來的等待與思念。

　　緩緩流淌着的音樂，正是他們以前最愛聽的一首《春江花月夜》，或是觸動了彼此的心弦，兩人不約而同的把目光轉向對方，那一刻，一如從前讓人顫慄。他伸出手，把她的手輕輕地握起，望着她說：“你還是那麼讓人心疼，留長發吧，還是長發好看。”

　　她的手微微顫抖着，他不知道，自己是下了多大的決心才剪短了頭髮。他更不知道，自己想他的時候是一種怎樣的煎熬。她的眼裡開始有水霧。薩克斯的曲調悠揚着，柔和而又閃爍的燈光有一種說不出的曖昧。

　　“你在老家沒走出去實在太可惜了，知道嗎，外面的世界比你想象的還要精彩，跟我走吧，我把這些年虧欠你的都補償給你，別再過這種苦日子了。只是，我不能給你名分……”她的眼淚順着臉頰流了下來。

　　“這些年還寫文字嗎？”他用紙巾輕輕擦去她臉上的淚痕。“很多年不寫了，最近才寫幾個字，感覺腦子空空的，生鏽了一樣。”她抽噎了一會說。“寫那啥用也沒有，不管吃不管喝的，現在誰還看那些東西啊？有時間打會牌，唱唱歌，做做美容，出去走走，別老窩在電腦上，輻射很厲害的，對皮膚也不好。”

　　猛然間，她感覺與他的距離一下子拉得好遠。他，再也不是以前的那個她的他。江南的嚮往，美麗的嫁衣，原來都僅僅只能是夢而已。她把手從他的手中輕輕的抽回……

　　包里的手機響了，“媽媽，你去哪兒了，爸爸做好飯，等你回來呢……”是丫丫打來的。她起身，扯了扯裙子，不顧他苦苦的挽留，執意走進夜幕里……

　　計程車裡，林憶蓮的《當愛已成往事》循環播放着，她從包里找出那條珍藏多年的紅紗巾，從車窗輕輕的丟落，連同那些美麗的回憶。那抹紅色飛舞着，爾後，便漸漸飄逝在夜風中……

　　前方，家的光亮照亮心的路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