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依族男孩馬鵬的訴說18

　　十一、補習費以二本線為標準，差一分交一百元，昂貴的學費我該何去何從？

　　高考後，便一直呆在家幫忙阿爸阿媽干農活。一大早總被阿爸阿媽叫醒，不是到田裡給秧苗抽水就是到地里給包穀施肥。身子累不說，還天天暴露在烈日之下。好不容易把皮膚保養得白皙白皙的，兩個星期的農活，就花掉了之前的努力。黝黑的皮膚加上人小，儼然一副地道的非洲難民。

　　左盼右盼，到縣城報名補習的日子終於到來了，我的苦日子終於要結束了。每每一想，不禁在心理竊喜。興奮過了頭，以至於昨晚睡覺，到凌晨了兩隻眼睛登得比小貓還要圓，看得比小貓還要亮。躺在床上輾轉反側，床單被我折磨得不成樣子。

　　或許經歷多了，便學會了珍惜吧，曾經不喜歡學習的我突然好期待能夠回到學校中。於是，我嘲笑自己真傻，擁有的時候不好好珍惜，要結束的時候才想起曾經的好。突然懷念起小學時學習優秀的自己，也想起了步入迷途的曾經。

　　因為小學成績優秀的緣故，所以升初中后便自然而然考到了鎮寧縣最好的中學讀書。那時候下定決心好好學習，還發誓要說當一名記者。可是，美好的願望在一次分班中結束了。

　　學期結束后，學校分班了。

　　全初一共14個班級，分成實驗班，中班，慢班三等班。實驗班兩個班錄取前100名，慢班也有兩個班，學生都是那種得過且過且經常惹事生非的學生。其餘的10個班級都是中班，都是成績平庸不突出的學生。

　　記得那一學期，我的總分是630分，年級排名第50名，卻被分在了中班，心情自然很差。我的分數比很多人高，卻沒能進去，有點不甘心。便跑到了教務處向主任詢問了一下，才知道問題出在英語上。我的英語剛過及格線，學校說要英語70分以上才有資格進實驗班。因此，我就這樣被擋在了一等生的門口。

　　那天，記得自己哭了很長時間，因為付出的與得到的不成正比。好勝心強的我，根本接受不了自己的臉上貼有二等生的標籤。於是，漸漸地對學習失去了興趣。

　　那段時間網吧剛剛在鎮寧小城出現，由於對新鮮事物很感興趣，加上同學一說網吧怎麼好玩，上網怎麼好玩，便跟同學去一次。漸漸地就迷上了，也便慢慢地墜入了地獄中。從好學生轉到壞學生真的就在那一腳，出腳之後，想回都回不到曾經了。

　　慢慢地老師不信任，家長不信任，然後自己也變得不信任自己。

　　由於學校是寄宿學校，所有的學生不論家庭遠近，一律住校。

　　學校的作息時間大概這樣安排，早上6點鐘由班主任帶隊進行晨跑30分鐘，吃完早餐便到7點。然後開始上早自習，由於早自習有1個小時，因此各科老師當然與早自習的名義來上課。

　　8點20正式上課，上到12點下課。然後我們有一個小時午休，1點半后開始上課，下午總共有4節課，一直持續到晚上6點才放學。晚自習是從19點開始上到晚上22點，才放學。這樣的日子一直持續到周日下午，我們才得以休息半天。

　　上課上課上課，讀書讀書讀書，每天這樣的重複着，真的很無聊，還有沒能上實驗班吧，自己也開始對自己放縱了起來。

　　那時，我們班有一個同學聽說是在外面混的，我剛好跟他是在一個班級里。跟他在一起玩的時候，總能被他所謂的“事迹”聊得神魂顛倒。他經常鬼混在網吧，舞廳當中。他常對我說，網上有很多的網站真的很好玩，還能看很多成人才能看的東西。他能在網上認識很多的女朋友，然後還能約出來幹掉。

　　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羨慕他的瀟洒，但羨慕歸羨慕。走進像他一樣的生活，對我來說還是有點顧慮。每次下自習后，他總會來找我跟他一起出去玩，但被我用各種借口推脫了。

　　就這樣過了幾天，周末下午我回家拿生活費。剛走到三橋，被兩個人拉住。他們把我帶到了一個小巷口裡，介紹自己是某某幫派的，叫我老實點有錢拿出來，他們還拿一把小刀放到我的臉上。我當然很怕，便只能乖乖的拿出來給了他們。他們也沒有對我怎麼樣，還說是跟我借錢，有困難的時候可以找他們幫忙。

　　三橋不遠有一個流動的警務室，我便跑到了那裡去，想把被收保護費的事情報警，可是裡面沒有人。大概等了半個小時，終於有人了。我便像警察叔叔陳述了自己的遭遇，可他卻說，過了半個小時了，人早就跑了，也抓不到，讓我以後小心點就可以。

　　只是我不甘心，30元錢就這樣沒有了。回到學校后，便把這件事情告訴了我的同學。他說他跟他們很熟，可以要回來。於是，那天晚上我找了個生病到醫院打點滴的借口，跟同學出去找他們。

　　他帶我在這個小城左拐右拐，很不容易地來到了下北街。這裡離鎮寧民族中學很近，所以這片區都是租房子在外面居住的高中生。

　　見到了他們后，他上去為我說了話，因為緊張的緣故，所以記不起原話了，但意思大概是這樣的。今天好像有兄弟收了我朋友的保護費，我沒有別的意思，就是帶他來跟大家見個面，以後遇到了好打個招呼。

　　後來他們把錢還了我。但出去的錢怎麼好拿回來呢？於是我索性把那些錢都買了2瓶白酒，然後跟大家一起玩了起來。

　　那次，應該是我第一次喝酒吧。當晚，他們便提議去網吧。於是，我也跟着他們去了。可他們一到網，看的儘是未成年人禁止的網站。由於喝醉的原因，一到網吧就爬在凳子上睡著了，但他們都坐在我的身旁，隱隱約約能聽到一些刺耳的聲音。

　　這件事過後很多天，我漸漸地玩上了癮。我們的寢室是在二樓，11點學校關燈以後。我們會把買來的繩子，緊系在靠窗的床腳上，順着繩子從二樓吊下來。翻着圍牆，又跑去了網吧。

　　由於通宵的緣故，上課的時候總是打瞌睡。下午給我們上課的是一位姓陳的老師，上的是地理課。我還很清楚的記得，那節課上的是地球儀。

　　因為大家都不喜歡上他課的原因，所以沒有幾個人聽。雖然那天很困，但我沒有趴在桌子上，而是聽進了他的課。

　　他照着書上的文字念了起來，於是我也跟着念了起來。就是這麼一個舉動就被他批評了起來，說我會念就上來教，還說我擾亂課堂紀律，然後直接把我的書從4樓的窗外扔了下去。由於我無意中的一個舉動，卻被他渲染得很嚴重。

　　後來班主任羅老師也從辦公室趕了過來，讓我跟他道歉，還寫了3000字的檢討書。羅老師還讓我站在他辦公室門口邊面壁思過一個星期，這導致了國家發放住宿補助金時因為這件事的思想問題，所以發給了很多比我家庭好的學生。那段時間，我總被老師描述成無可救藥的學生。教我們語文的林敏老師還因為我的成績直線下降而哭了，在所有課程中，我最喜歡的是語文。所以語文老師對我特別的好，上學期她還說我一定能進實驗班的，後來沒能進去，林老師也很遺憾。

　　經過一系列的事情，我對學校的怨恨也變得越來越大，逃課，翻圍牆也漸漸地變得明目張胆起來。也許學校領導知道了什麼吧，有一天晚上，我們用繩子與同樣的方式下去，還沒有站穩，就被學校的教務處主任跟校長抓住了。

　　他們把我跟我的同學，拉到辦公室去，當然少不了一頓拳打腳踢，彷彿我們殺人放火一樣犯了不可饒恕的罪行。第二天家長便被通知到了學校來。後來，才聽阿爸說，我違反了學校的校紀校規，我被罰了800塊錢，不交的話我便沒有書讀。800塊錢對於當時來說，是一筆不少的數目了。

　　被記了小過，還有阿爸為了我跟校長求情時的樣子，真的好難過。所以，之後行為也有所收斂，直到初中畢業也沒有惹出什麼大事出來。但成績降下來以後，卻怎麼也上不去了，儘管自己很努力。畢業以後，以前的很多同學都考到了安順一中安順二中等示範性高中。而我又一次被遺棄在了鎮寧民族中學，這所高中據說是全市最差的學校，沒有之一。

　　於是又一次自暴自棄，但父母覺得很多人連最差的也考不上。既然考上了，就去讀吧。因為，我們古寨里，同時有5個人一起讀了初中，但考上高中的卻只能我和另一個，所以也挺不容易的，然後便一直供我讀上去。

　　直到高二時，我們班從青島來了一個支教的男老師。因為我們這邊的教育是青島那邊幫扶的，所以每年都會來很多初中高中的支教老師。有的很不適應這裡的高原氣候或者艱苦的條件，所以很多支教老師都是放假回去再也不回來了，有的老師則做滿了兩年才回去。

　　那段時間，我跟支教老師的關係很好。老師總跟我說，我應該把眼光放大一點，不要看到的就這麼大的一點地方，以後有機會一定要走出山裡，多看看外面的世界，會發現山以外的世界是多麼的廣闊。

　　支教老師也給我幫助很大，常常來給我補外語。但因為我從初中才開始學習英語，有點困難。其實漢語應該是我們的外語才對，因為我們那裡教書的老師都是用布依族語言教的，我記得自己小學三年級時才開始學習的漢語。一下子又來了另一門外語，所以真的很討厭英語。但沒有辦法，在中國就得學習英語，有時候甚至還比漢語重要。沒有了基礎，再怎麼補習都補不好，所以我高考失敗就失敗在了英語上。

　　每每想到這裡，我總覺得現在的自己活該，應得的。應了那句話，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吧。

　　夜色越來越薄，雞的鳴叫聲也越來越雜。漸漸地漸漸地，窗外漸漸地亮了起來。我竟然一夜未眠，想得東西太多，所以越想越興奮。但我發誓，這次的補習，我一定會好好地努力，靠上一個好點的大學，讓阿爸阿媽能夠高興一點。

　　“阿鵬，阿鵬，該起床了，你還要不要讀書了。”阿爸的呼喚聲打斷了我的思緒，我急忙爬了起來。

　　阿爸背着竹簍走在前，我背着書包走在後。這樣的場景應該能把它稱為慢慢求學之路吧。天也跟着我們所走的路程變化，走得越遠，亮得也越多。

　　到縣城去要經過一條小河，小河沒有上沒有橋，只有一根鐵索，連接河兩邊。鐵索上有兩顆鉤鉤，能把人緊緊地靠在鐵繩上。最先去的是我，當我滑到中間時，我的腳差點能夠碰到河面了。滑到對岸，驚起了幾隻小鳥朝天上亂飛。

　　阿爸是最後一個過來。

　　因為交通不方便，所以不管去哪裡都是走路的。古寨一直說要修路，但國家拔下來的錢都不知道到哪裡去了。村長買來幾包水泥，叫車拉來幾頓沙子，然後全古寨人一起隨便用鋤頭這裡點幾下，那裡點幾下，錢就花完了，然後留下一條半殘廢的路作為擺設。

　　臨近中午終於到了縣城，也到了學校，但學校下班了。我跟阿爸一起，坐在去辦公室的階梯上等了將近一個小時。

　　老師來上班以後，阿爸詢問了補習收費的事情。老師也很詳細地跟阿爸介紹了收費的規則。就是以二本線為標準，少一分就交100塊錢。

　　阿爸問了我高考的分數，老師也在電腦上查詢了我的分數，420分，但裡邊加上了少數民族身份的分數，所以還要減去20分。這樣我就只考了400分，我們貴州二本線是448分。所以我應該交補習費用總共4800元。

　　阿爸，從兜里拿出了一坨東西，慢慢地打開黑布，打開到最後一層時，錢的樣子才暴露在了我的面前。就是阿爺送給我的錢，裡邊大都是10元，20元等等。

　　阿爸，很認真，一張一張地數，數了三遍了還總以為自己數錯了，然後讓我在數了一遍。最後，我很肯定地說，錢只有1000元。

　　錢不夠，阿爸狠狠嘆了一口氣。然後把目光定在了老師身上，說我學習很認真很努力，只要重新補習，就能考上重點大學。求老師給我一個機會，能不能把學費減低一點。但老師回阿爸說這事沒有商量的餘地，因為這是學校規定的，怎麼可能隨便亂改。

　　跟阿爸出來，一路上阿爸一直在嘆氣，也一直低着頭走路，一句話也沒有說，我也不知道我的命運該去何去何從，或許只能聽天由命吧，我本該命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