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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鎮,飄逝了的清香

手機:M版  分類:經典散文  編輯:pp958

  奶奶說,十年學成個秀才,十年學不成個生意人。

  奶奶總喜歡拿河東張記家做飲食生意的事情講給我們聽。她說,可不是說是個人兒就會做生意,說人家張記家的人那才是天生的做生意的料兒。

  一條清澈見底的藍河迤邐而過,把古鎮劃分為東西兩半。一座古樸典雅的七孔紅石橋連接着東西兩寨。東橋頭兒南側便是一片開闊的河灘。緩緩的清流,游弋的鴨鵝,美麗的濕地,茂盛的牧草,成群的羊群,喧鬧的集市,裊裊的炊煙,或是忙碌或是悠閑的各類游商小販,勾勒出古鎮自然而又美麗的畫卷。

  不知始於何年何月,藍河東岸這片開闊的灘涂,多少年來一直就是這古鎮上唯一一個繁華的集市。每逢農曆雙日子或繩會(牲畜交易會)整個河灘幾乎都擠滿了人,熙熙攘攘,摩肩接踵,煞是熱鬧。畢竟古鎮集貿市場輻射周圍六七個鄉鎮,八九十個村莊。張記早餐店便位於這市場的東南角,張記早餐便是多年來這古鎮上的名吃。

  奶奶說,張記的爺爺天庭飽滿,地閣方圓,慈目善眉,滿面紅光,經常是哼着小曲,樂呵呵的笑,一副大肚能容,與世無爭的彌勒佛面相,古鎮人稱他為東寨活佛。也許得益於張家優異的基因遺傳,張家的後生們的長相個個都是慈眉善目,活脫脫的彌勒轉世。

  奶奶回憶說,幾十年前,張記的爺爺就在這古鎮上賣包子、油條、胡辣湯的。每逢農曆雙日子的清晨,天還不亮,張家人就在河岸邊開始張羅着生火炸油條了,伴隨着裊裊炊煙升起,空氣中便飄來芝麻油、菜籽油或者羊油的香味,那是一種瀰漫在晨曦里,瀰漫在滿河灘的那種沁人肺腑清香。這清香似乎成為清晨古鎮里不可或缺的一種味道。張家人不光為人和善,熱情大方,而且他們家做出的飯菜味道出奇的好吃,量也足。餐桌、餐具,連抹布都洗刷得一塵不染。張記爺爺給顧客稱油條的的神態總是歡快的,總在哼着小曲,也總是彌勒佛一樣的對你笑。而且無論給誰稱油條,秤頭兒總是高高上揚的,讓光臨的每一個顧客都真真切切的感受到是實實在在的佔了人家的便宜......

  奶奶回憶說,張記家做飲食業生意是祖傳的。工藝、作料、甚至是連老湯都是祖上傳下來的,也說不清是傳了多少代了。早些年,有人說張記家的麵食里摻的有大煙殼(罌粟殼),讓人吃了上癮——吃了還想吃,盼了還在盼,感覺就跟中了邪似的,可就連他家裡雇傭的親戚、幫工從來沒有都見過大煙殼的影子。為此,張家人曾不止一次的在古鎮上發毒誓——誰若是做這昧良心事兒,就讓他斷子絕孫!

  奶奶回憶說,張記的曾祖父就在古鎮七孔橋南邊的河坡上賣油條、豆沫兒,胡辣湯。同樣也是在藍河岸邊。同樣在清晨,煉油鍋所散發出的那種那沁人肺腑的清香,幾十年來一直瀰漫在奶奶的記憶。是的,奶奶就是那個年代張家生意十多年長盛不衰的見證人——每逢古鎮有集、廟會,他家的攤位前就擠滿了食客,熙熙攘攘的排隊,不等他家的早餐賣完,同行們基本沒生意。為此張家生意很招同行們的嫉妒。

  奶奶說,幾十年了,她忘不了張記父親賣油條的一件事情,就是那件事讓她對張記的父親另眼看待了......

  奶奶說,如果不是親眼看到,她真的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是一個天寒地凍的深冬的早晨。同樣,煉油鍋所散發出的那種那沁人肺腑的清香依然飄蕩在古鎮藍河岸邊的河灘里。奶奶在鎮上趕完集,就在張記父親的早餐攤兒吃飯。奶奶說那天她算領教了張家生意的興隆,人多得坐、站的地方都沒有。食客中有人盯着秤星看斤兩的,有的大大咧咧付過錢,就埋頭吃飯的,有的連秤星都不認識,也要裝模作樣地要看個明白的。這時,一個挑擔子的年輕人走了過來,落座,要了一斤油條,一碗胡辣湯。張記父親一邊哼着小曲,一邊給年輕人盛了湯,再稱油條。同樣是彌勒佛一樣的笑着,同樣是哼着小曲,秤頭兒同樣地向上高高翹起,眨眼間油條便倒入了筐子,彬彬有禮的端給了年輕人。可是,那年輕人若有所思並不動筷,目光直盯着那饃筐,似乎感覺到分量的不足。他慢慢的站起身,端着筐子又折了回來。張記父親依然和藹可親,笑臉相迎:“大侄子喲,你要的一斤,是不?這,是八兩。先吃着,還欠你二兩呢。呵呵,別急,馬上出鍋,出鍋就先給你......這麼冷的天,大叔是讓你先吃着,喝着,暖和暖和身子......”那年輕人慾言又止了。

  張記父親依然是一邊說著,一邊哼着小曲,依然是彌勒佛一樣的笑着。一切都是那麼的自然。等油條出鍋,便立刻給年輕人補足了二兩。奶奶說她真的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張記的父親是看那個年輕人將要折回來的時候,說是遲,那是快,把案子上用罩子蓋着的油條眨眼間倒回到了油鍋的,然後......

  奶奶說,有一件事是聽來的,不知道是真是假,也無法考證了。說是張記媳婦在賣胡辣湯的時候,不小心竟然把一塊髒兮兮的破抹布掉進了裝滿胡辣湯的陶瓮里。如果當即撈出來,抹布飽蘸胡辣湯的淋漓樣子,在大庭廣眾之下會讓人很是難堪的,同時也會讓很多正在狼吞虎咽的食客們倒了胃口。再說,消息傳出去,肯定會壞了張家美食的名聲。可是如果倒掉,那也真夠可惜的——還有大半瓮的胡辣湯呀。正在媳婦不知所措的時候,張記走了過來,麻利的拿起勺子立刻把那塊抹布推入了翁底,依然彌勒佛一樣的笑着,哼着小曲,在忙着盛飯,稱油條......

  後來不知道為什麼事情,張家就不再賣油條、豆沫兒、胡辣湯了,也不知道為什麼後來又改行專賣羊肉湯了。古鎮的河岸邊依然瀰漫著的那種那沁人肺腑的清香,直教人條件反射似的做深呼吸。

  我上小學五年級的時候,就曾經去品嘗過張記家的羊肉湯的,的確很夠味的,真的是出奇的好吃。現在想起來就足以讓人饞涎欲滴的。記得當時語文老師在教我們一個成語——餘味無窮,並頗有調侃意味的舉例說明:“下午,你去吃一碗張記家的羊肉湯,一周后你再打個嗝,還有那麼好聞的羊肉味喲,這應該就是餘味無窮了!”為了驗證張家的羊肉湯是否餘味無窮,在老師舉例說明后的當天下午,我就讓奶奶給了我兩塊錢,徑直去了張記羊肉館,就是在那天,我親眼看到了很是熱鬧的一幕——

  炎炎烈日下,張記的羊肉湯門店被看熱鬧的人們圍了個水泄不通。我好奇的鑽進人群想一探究竟。終於知道了事情是原委——一個50多歲的汗流浹背的農民漢子和張記媳婦在爭吵着付錢與沒付錢的事情。那漢子脖臉通紅,據理力爭,看得出早已爭辯得口乾舌燥了。那漢子說,他一進門,就先報一碗羊肉湯,同時把一張很新的5元鈔票交給了張記媳婦,張記媳婦接了錢,隨手把錢放進了抽屜。張記媳婦說,從他進來到現在從沒有收到他一分錢,那張5元鈔票是別人付的,錢早就找零給人家了。於是,兩個人爭執,賭咒,再爭執,再賭咒......只是張記不在家,兒子也勸不住母親,漢子硬要端走剛出鍋的一碗羊肉湯,張記媳婦堅決不讓,任憑那漢子如影隨形的跟着她纏着評理。爐子上一鍋滾燙的開水在熱氣騰騰地翻滾,一如張記媳婦焦燥煩悶的心。有那漢子軟磨硬纏着,生意根本就無法再做下去了,彼此都陷入了僵局......

  一會兒,張記騎着一輛自行車,哼着小曲回來了。當他看到門前那麼多人在圍觀,很是吃驚的,立刻便中斷了小曲。不知怎的,我突然感到了一種異常緊張的氣氛,意料到一場可能無法避免的毆鬥。而就在他停穩車子的一刻間卻變得不溫不怒了,而且很快便綻放出彌勒佛一樣的笑臉。他先是仔細的聽媳婦說,然後再仔細的聽那漢子說,最後,竟哈哈大笑起來——“哎呀,這錢,我收了!飯,端走吃!”

  我不禁一愣,張記根本就不在家的,怎麼能......片刻,人慢慢離去了。人們滿臉疑惑的在議論着什麼,而背後聽到更多的是一聲聲對張記的讚揚——知道嗎?這才叫聰明,這才叫風度,這才叫漢子!男子漢風度!

  那天,我就坐在和那漢子相鄰的餐桌前,分明聽到張記樂呵呵地對媳婦說:“快做飯,咱這就耽誤這個老兄的寶貴時間了,是誰說的,時間就是生命呀?浪費人家時間就是謀財害命喲!人家老弟能跟咱一樣閑得看螞蟻上樹?人家忙着呢!”

  一切又歸於平靜。張記笑着掏出一支香煙,遞給那漢子說,今兒這一頓飯算我老弟請客,改天我去你家吃飯......這人呀,誰都有過三昏三迷,是吧 那漢子竟咧着嘴笑着,點頭。皆大歡喜,當時,那一幕真的讓我很是納悶的。

  那幾年,張記在古鎮硬是把飲食生意做得風生水起,財源滾滾。前年春天,張記給孩兒子在縣城買了小樓,買了寶馬,娶回了如花似玉的兒媳婦,一家人其樂融融的。

  後來,不知道為什麼,結婚才一年多時間的張家兒媳婦竟然離家出走了——這成了在古鎮里的頭條新聞!為財產分割的事情和張家多次對簿公堂,張家父子早已身心交瘁了。由此,古鎮人也知道了很多很多,多年來張家鮮為人知的秘密,關於那秤,那大煙殼,關於那回鍋油條,那關於抹布,關於男子不育症......

  據說,兒子離婚後,張記整天像散了架似的躺在病床上,不知道在怨恨自己,還是在怨恨兒子,似乎總習慣仰天長嘆......

  同樣,農曆雙日子的清晨,天還不亮,張家人還要打起精神,早早起床在河岸邊開始張羅着生火,伴隨着裊裊炊煙升起,空氣中便飄來炸羊油的香味。同樣,那是一種瀰漫在晨曦里,瀰漫在滿河灘的那種沁人肺腑清香。看着一撥又一撥多麼熟悉的食客,熟視無睹的從他的飄着誘人的羊肉香味的門店前走過,張記恨不得把他們全部拉進門來。他真的不知道張家這生意下一步究竟該怎麼做......

  如今的藍河邊,裊裊炊煙依舊,只是再也聞不到瀰漫在滿河灘的、讓人喜歡做深呼吸的那種沁人肺腑清香了......

  據說,平日里,張記總是習慣於躺在客廳的沙發上對着牆壁上的兩幅照片出神——那是多年前爺爺和父親的遺照。撫今追昔,有很多讓他百思不得其解的事情,他企圖從牆上那兩位長者的笑容里找到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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