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偶劫

　　李昌頻第一次見到紫鈴，就愛上了她。

　　那天他無意中經過一個正在演提線木偶的場地，眼睛就立即被那個年輕的女孩拉住了。李昌頻目不轉睛地看着她舞動手裡的細線，細線那頭的木偶就鮮活起來，做出種種逼真的動作。而她的一舉手一投足，在李昌頻眼裡都是那麼迷人，加上如黃鶯般的唱腔，讓李昌頻如痴如狂。

　　李昌頻追蹤着木偶劇團，只為了看女孩的表演。他打聽到女孩叫紫鈴，有心找機會向她表白自己，但紫鈴始終板著臉，連正眼都沒往他身上瞟。李昌頻便冒出強烈的想法：要是能變成她手中的木偶，天天跟她一塊，在她的纖纖玉手指揮下手舞足蹈，也好過這樣的單相思。

　　李昌頻這樣痴痴地想着，不覺就錯過了回家的時間，路上又淋了一場大雨，一到家就病倒在床上，昏迷不醒。家人四處求醫，卻無法康復，也聽不懂他整天嘴裡咕噥着什麼。

　　這天，躺在病床上的李昌頻突然聽到一陣熟悉的鑼鼓響，爬起來一看，正是紫鈴的“荷花”木偶劇團在隔壁何員外家演出。李昌頻推開房門就走到人群中，直盯着紫鈴和她手中的書生扮相的木偶看。腦中又冒出那個念頭：要是變成她手中的木偶就好了！哪知剛這樣一想，李昌頻就覺得自己全身輕飄飄的，一直飄到了木偶旁邊。等他回過神來，看到自己真的成了紫鈴手中的木偶，在紫鈴的縴手中靈活地舞動着。

　　終於能有機會跟紫鈴親近了，李昌頻激動得全身發抖，賣勁地做好每一個動作，把一個落魄書生扮演得淋漓盡致，博得了台下陣陣的掌聲。從此，李昌頻就跟着紫鈴走南闖北，四處演出。

　　這天晚上，敲過三更，李昌頻和其他木偶被齊整整地收到一個大紅木箱子里，抬到了紫鈴的房間。雖然箱子里漆黑一片，可李昌頻枕着雙臂，聞着房裡淡淡的幽香，耳畔還有紫鈴輕輕的鼾聲，感覺就像枕在紫鈴柔軟的懷裡一樣，暈乎乎的。

　　正在如痴如醉之際，李昌頻突然聽到房間里傳來扭打聲，他把箱子頂開一條縫往外看，卻看到昏黃的燭火下，一個肥嘟嘟的男子正摟着紫鈴又親又啃，紫鈴百般掙扎不脫，嘴巴被捂住，只能“嗚嗚”地反抗着。

　　李昌頻氣炸了肺，掀起箱蓋就跳出來，才發現自己已化為木偶，身長才一尺許，輕飄飄的一陣大風都能颳走，哪裡還能去解救紫鈴。急中生智，李昌頻拼盡全身的力氣撞向一旁的掛衣架，掛衣架剛好砸到那男子的後腦勺，男子一下子暈過去了。

　　紫鈴使勁推開昏迷的男子，拉起被子掩住被撕裂的衣服，滿臉儘是驚恐的神色。李昌頻看着她雲鬢散亂，臉色粉紅，嬌喘連連，不由得呆了。

　　許久，他才發現房中着火了，卻是衣架倒了把燭台碰翻了，點着了布幔。而紫鈴已被嚇得躲在床角動彈不得。李昌頻不知哪來的力氣，“噌”地跳過去，拉起紫鈴就往門外跑。不知跑了多久，他扭身看去，那裡已成一片火海。直到這時，他才覺得背後刺痛，原來剛才跑出門時被落下來的橫樑砸到背後，身上的衣服也被火燒着了。他再也支撐不住，噴出一口鮮血，“呀”的一聲昏過去了。

　　李昌頻睜開眼睛時發現自己躺在了家裡的床上，家人在一旁驚呼着：“醒了，醒了，昌兒你終於醒了。”一問才知道，自己已經人事不省整整五天了，家人都已經給他準備後事了。剛好有位遊方郎中經過，看了他的癥狀，說是鬱結在胸，他可以試着治治，便為李昌頻在背上施了拔火罐，果然，李昌頻吐了一大塊紫色血塊，然後就醒過來了。直到此刻，李昌頻才覺得背後真的火辣辣地疼。

　　可自己明明是因為救了紫鈴才受的傷啊！李昌頻很納悶，便問家裡人：“前幾天何員外家是不是請人演木偶戲？”母親奇怪地看着他說：“哪有的事，大後天何員外才請人演木偶戲祝壽呢！”

　　李昌頻驚奇萬分卻又無法對家人明說，只得閉上眼睛假裝養病。第三天一大早，他一聽到鑼鼓響，就擠到何員外家的院子里，盯着紫鈴看。紫鈴眼光瞟過來，李昌頻向他點頭示意，她竟粉面生威，似乎還冷笑了一聲，讓李昌頻很是鬱悶。正在這時，李昌頻在人群中看到了那個肥嘟嘟的男子，青天白日下，他看得分明，男子正是暴發的張屠戶，在鎮上無惡不作，又勾結官府，人們都敢怒不敢言，那夜向紫鈴施暴的原來是他。

　　此時，張屠戶正死死地盯着台上的紫鈴，嘴角露出猥褻的笑。李昌頻心中“咯噔”一下，隱隱覺得有些不妥。他趁木偶戲休場時擠到後台，找到紫鈴讓她小心提防。其實紫鈴早就發現李昌頻天天追隨着看戲，她懷疑李昌頻是故意找機會向自己接近，冷哼一聲道：“請公子自重。”李昌頻又羞又急，漲紅了臉退了出來。

　　那張屠戶已經不見了。李昌頻見紫鈴不相信自己，尋思着自己要暗中保護她。當夜，他守在張屠戶前往客棧的必經之路，果然時近三更時，他看到張屠戶搖晃着肥肥的身軀，直奔客棧而去。李昌頻尾隨着他來到客棧，見他如入無人之境一樣來到了紫鈴的房前，掏出藏着的匕首就要撬門閘。李昌頻左瞧右看，發現牆邊倚着一根木棍，抄起來就向張屠戶的背後砸去。

　　別看張屠戶肥胖如豬，反應倒也不慢，挨了一下並沒倒下去，轉身抓住木棍，一使勁就把李昌頻推倒在地，嘴裡冷冷哼道：“你小子竟敢壞我的好事，找死啊！”李昌頻一邊掙扎着爬起來，一邊高聲呼喊讓紫鈴戒備。張屠戶氣急敗壞，提起腳就狠狠地踹過來。客棧里的人知道是張屠戶在外面鬧事，早把房門閉得緊緊的，哪裡還有人敢出來。就連木偶戲班的夥計，也遠遠地看着不敢靠近。

　　張屠戶氣不打一處來，揮起匕首一下就把李昌頻刺倒，惡狠狠地叫嚷道：“真掃興，小子你給我記住，回頭再找你算賬。”然後消失在夜色中。紫鈴打開房門，見李昌頻已經倒在血泊里，連忙讓夥計幫忙把他抬進房裡。李昌頻緩緩睜開眼睛道：“快逃吧，張屠戶心狠手辣，他不會放過你的。”紫鈴悲聲道：“你別說話，我派人去請大夫給你醫治。”李昌頻情急之下連連叫道：“別管我，還是快逃吧。”氣急攻心，他昏倒了。

　　李昌頻是被馬車顛簸醒的，他睜開雙眼，發現自己正躺在紫鈴溫香暖玉的懷裡，連忙掙扎着要爬起來。紫鈴告訴他，為避免張屠戶報復，夥計們為她雇了輛馬車，幫他簡單包紮了一番扶上馬車，兩人已經逃離小鎮了。

　　李昌頻鬆了口氣，想起幾天前的遭遇，不吐不快，就一股腦地全告訴了紫鈴。紫鈴驚叫道：“難道這是真的，前幾天我做了一個同樣的夢，夢見一個木偶在大火中救了我，原來那就是你啊。醒來后夢境歷歷在目，就像親身經歷一樣，難道……難道……”

　　“難道什麼？”李昌頻追問道。

　　“心有靈犀。”紫鈴的聲音低得比蚊子嗡還小，自覺失口，羞紅了臉把頭低到了胸口。

　　李昌頻激動萬分，忘情地拉起紫鈴的柔綈，兩人沉浸在甜蜜之中。

　　突然，馬車外傳來了一陣嘈雜聲，卻是張屠戶帶着一班人追來了，眾人舉着火把怪叫着。火光下張屠戶的臉猙獰着，嘴裡叫嚷着：“哈哈，你們在這裡柔情蜜意的，老子就成全了你們，讓你們做一對同命鴛鴦吧。”張屠戶當胸一拳就把李昌頻打倒在地，指揮手下放火燒了馬車。在火光中，李昌頻和紫鈴緊緊地摟在一起，至死也不向張屠戶求饒一聲。

　　幾天後，張屠戶打聽到“荷花”木偶戲團在幾十裡外的吳家莊演出，竟又帶人尋了過去。台上正演着《楊家將》。張屠戶擠到台前，那楊宗保和穆桂英手中的槍不偏不倚地就直飛過來，穿喉而過。張屠戶當場斃命。

　　有人說，這是李昌頻和紫鈴陰靈不散，寄身於木偶之中，向張屠戶報了殺身之仇。細心的人發現，那兩具木偶，口眼鼻耳，果然跟李昌頻和紫鈴非常相似。據說，戲班的夥計在夜裡，還能聽到收藏木偶的箱子里傳來陣陣笑聲。是否真的如此，不得而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