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伯虎絕筆詩

　　明代蘇州著名畫家唐伯虎之妻徐氏，出身豪門，貪圖榮華，見唐伯虎功名無望，時時口出怨言。離異后，唐伯虎在憂患之中，結識了沈九娘，娶為繼室。九娘知書達理，十分賢惠。婚後琴瑟和諧，相敬如賓，還生了一個女兒。唐伯虎曾寫過一首《感懷詩》：

　　不煉金丹不坐禪，飢來吃飯倦來眠。生涯畫筆兼詩筆，蹤跡花邊與柳邊。鏡里形骸春共老，燈前夫婦月同圓。萬場快樂千場醉，世上閑人地上仙。

　　這首詩是感懷九娘給予精神上、生活上的幫助，才使他能在晚年享受“世上閑人地上仙”的幸福生活。

　　唐伯虎的書畫在生前已很值錢。他將賣畫的錢，積蓄起來，再加上向友人告貸，在蘇州桃花塢建造了一座簡陋的“桃花庵”。遷居后常與幾位知己在那裡飲酒賦詩，賞花繪畫。

　　可是現實無情，“萬場快樂千場醉”的日子，似乎剛剛開始，卻已經接近尾聲了。唐伯虎過了五十歲，體弱多病，這樣一位譽滿南北“江南第一風流才子”的詩畫作品，竟然也有不值一合米的時候。

　　一年嚴冬，雨雪連綿，陰霾密布，雪壓蘇城。桃花庵一帶路滑泥濘，幾無過往行人。家家關門閉戶，唯獨唐伯虎怕有人上門買畫，桃花庵大門洞開，任北風貫堂入室。唐伯虎時時到門外張望，哪裡還有買畫人上門。這天家中已揭不開鍋，九娘知道唐伯虎告貸無門，只急得在灶下拭淚。唐伯虎見待在家裡等買主上門，已是無望了。便收起兩軸平時最為得意的山水、花鳥條幅，冒着嚴寒去北寺塔前一處屋檐下，張掛起來，希望有人上前問價。哪裡料到佇立在刺骨寒風之中，忍着飢腸轆轆，等了三個多時辰。難得有兩三行人經過，卻對牆上的畫看也不看一眼。他想起自己貧病交加，不禁悲從中來，吟詩道：

　　青衫白髮老痴頑，筆硯生涯苦食艱。

　　湖上水田人不要，誰來買我畫中山

　　一直等到黃昏時分，唐伯虎正待收拾這些畫，回桃花庵去，倒有一位古稀老人經過，對掛着的一幅“墨竹”看了一眼。唐伯虎想天無絕人之路，估計這一位老者是懂畫的人。便上前招攬道：“老丈是喜歡這幅‘墨竹’吧 便宜一點買去吧。”老人站定對“墨竹”仔細端詳：畫的是冷月照射下，寥寥幾桿翠竹映在地上稀疏的影子，給人凄涼、蕭條之感。畫上題詩一首，大意是慨嘆翠竹因富有奇特的品質，而遭砍伐。它並未炫耀自己，卻仍避免不了招來妒嫉。反不如山上的小草，得以繁茂生長，終其天年。老人理解這是借畫抒情：抨擊現今社會中有用之才受摧殘，平庸之輩卻得以安身立足的腐敗現實。嘆了一口氣，用搖頭回答唐伯虎。唐伯虎豈肯輕易放走這一位難得駐足看畫的主顧。便說：“您老買回去，正好過年補壁。”老人道：“不瞞你說，畫是好畫，只是我寅吃卯糧，沒有錢買啊。”唐伯虎說：“沒有錢，您老就給一合米吧。”老人苦笑道：“市上筍價都賤得像泥土，誰還來買不能吃的畫中竹呢 ”說完又搖搖頭走了。唐伯虎呆在那裡，口中喃喃自語，改用詩句重複老人的話：“謀寫一林新竹賣，市中筍價賤如泥。”無可奈何，只得捲起畫，回桃花庵去。將到門口，見九娘喜滋滋在門外等候。唐伯虎見了九娘，只得告訴她，一張畫也沒有賣掉。九娘說：“但放寬心，我們一家三口，可以不挨餓了。”說著接過唐伯虎手中的畫，拉他到廚房，揭開鍋蓋，熱氣騰騰，粥香撲鼻。女兒擠在唐伯虎和九娘之間，高興地唱了起來。

　　唐伯虎問：“家中已經沒有什麼可以典賣。是哪裡來的錢 ”九娘道：“今天中午來了一位服飾闊綽的老爺，我從未見過。他自稱是你幾十年前的朋友，見我們一家老小度日艱難，給了一些散碎銀兩。我家足可維持半月之久。”“究竟是誰 ”“他說名喚都穆。”

　　唐伯虎一聽“都穆”兩字，怒髮衝冠，一掌推開女兒，端起一鍋熱粥，往門外雪地上潑去。他從未對九娘如此惱怒。九娘知道做了錯事，便去房中取出都穆贈給的散碎銀兩，拋入屋后糞坑之中。唐伯虎還不停地吼道：“我唐寅不靠這種‘人間造孽錢’苟延殘喘!”

　　唐伯虎剛才一掌用力過猛，女兒被推倒在地，九娘過去將她扶起，母女抱頭痛哭。唐伯虎對九娘說：“今後再不許此人上門!”

　　二十多年前，唐伯虎赴京參加會試。這一年朝廷點中的主考官是禮部右侍郎程敏政。由於黨爭激烈，對立雙方都在窺測時機，尋找攻擊的機會。有人向孝宗皇帝上了一本奏章，彈劾程敏政受賄，泄露試題給徐經和唐伯虎。以此造成冤獄。都穆是吳縣人，這次也參加會試，與唐伯虎是十幾年的好朋友。因聽謠傳：會試榜已經內定，唐伯虎中了第一。都穆頓起妒嫉，誣說徐經用金子向主考官買試題。徐經又將試題告訴唐伯虎，他才能中第一。因為這件事，唐伯虎對都穆切齒痛恨，誓不與都穆相見。

　　都穆受到蘇州文人的指責，說他賣友求榮，使唐寅受此不白之冤，斷送前程，造成家破人散。唐伯虎在給文徵明的信中，罵都穆為“獰狗”。都穆也很後悔，想向唐伯虎謝罪，言歸於好。有一次，一個朋友受都穆之託為他們調解，趁唐伯虎在酒樓上喝酒，通知都穆上樓。唐伯虎一見都穆在樓梯口出現，無路可避，不顧死活，要縱身從窗口跳下去，幸虧被人拉住。都穆也嚇得退下樓去。這時都穆已官至太僕少卿，今天又想來向唐伯虎賠禮，見他家生計艱難，留下點銀子。九娘不知詳情，收了下來。

　　這年十二月初二，這位不容於世的才子，盡歷坎坷后，帶着滿腔悲憤，結束了顛沛飄零的一生。臨終託付祝枝山、文徵明：要求在九娘百年之後，能與他合墓同穴。又喚九娘取來筆墨紙硯，以顫抖的手寫下絕筆詩：

　　生在陽間有散場，死歸地府也何妨。

　　陽間地府俱相似，只當飄流在異鄉。

　　唐伯虎享年五十四歲。女兒嫁給好友王寵之子。王寵、祝枝山、文徵明等湊錢將他葬在橫塘王家村祖墳山上。遺憾的是後來九娘的遺櫬一直在桃花塢，沒有能同唐伯虎合葬到橫塘。而且桃花塢的九娘墓，也被“准提庵”的當家剷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