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語成讖六百年

　　一 說破姻緣悔煞人

　　胡嶧陽十六歲那年參加科舉考試，考場的搜檢人員讓他解衣開襟，接受檢查有無夾帶作弊，胡嶧陽勃然大怒：執事為國求賢，奈何以竊盜相視！言罷拂袖而去。

　　後來胡嶧陽隱居嶗山，專心研究《周易》，機緣巧合，他得到一本“匡世濟民，澄清天下”的奇書。於是那顆入世濟民的心再度發熱，便收了一個叫柳兒一個叫棠兒的男女道童侍候飲食起居，自己則專心研究那本奇書，準備有一天出山做一番事業。

　　胡嶧陽躲進密室專心讀書，不問天地歲月，侍候他的柳兒棠兒卻逐漸長大。兩人整天在一起，不免暗生情愫，就私定了終身。不過可惜的是他們都天生要強好勝，彼此常常嗔怒爭吵。時間久了，便互疑將來能否結為夫妻。

　　那一日，胡嶧陽從密室中出來，面對大嶗山滿目蒼翠，頓覺神清氣爽，平生所學於剎那間融會貫通。天下大勢之既往未來，恍惚如在眼前。胡嶧陽不禁仰天長嘯，喜不自禁。柳兒棠兒見了，知師父已經大功告成，忙彼此歡快牽手上前祝賀，並趁機求胡嶧陽推演一下他們的一生姻緣。

　　此時的胡嶧陽，正處在“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的亢奮狀態，見柳兒棠兒雖親昵牽手，卻已現貌合神離之態，便不假思索張口說道：我看你們兩個啊，還是解手的好！說罷忽覺內急，便不顧柳兒棠兒懵懂，轉身急匆匆去了茅廁……

　　不料到了第二日，胡嶧陽焚香沐浴，欲對天下大事鄭重作一番推演之際，忽覺身心昏昏然渾渾然，思路凝滯，不知所以。只覺得平生所學，簡直狗屎牛糞一般不值一哂！復又閉關苦苦思索數日，終於明白，原因全在自己說破了柳兒和棠兒的姻緣！頓時悔恨交加，自覺“匡世濟民澄清天下”終是虛妄，無論遁世隱居還是入世濟民，俱了無生趣。便在一個月朗風清之夜，獨乘一葉木筏，飄然出海而去……

　　二 放開手腳弄煙塵

　　胡嶧陽不見了蹤影，柳兒和棠兒在大嶗山深處住了些日子，只好結伴下山。二人出嶗山見識了外面的花花世界，在山中結下的那段情緣不久便冰消雪融，彼此淡漠了。於是各自攜帶師父胡嶧陽留下的半部奇書分道揚鑣，從此天涯是路人。

　　與師兄柳兒分手之後，棠兒一邊學習那半部奇書，一邊到處輾轉流浪。幾年後，她來到山東蒲台（今山東濱州市），認識了一個叫林三的人。棠兒見那林三家境殷富在當地頗有勢力，並且還是“白蓮教”的一個分支首領，手下掌握着數百名信徒，認為結交此人大有可為，便投身“白蓮教”並嫁給了林三。

　　當時，正是明朝“靖難之役”結束，明成祖朱棣剛剛登上皇位不久。山東境內因歷年戰亂，民不聊生，社會矛盾極其尖銳，民間暴亂此起彼伏。林三家雖然殷富，可經不住響馬盜賊和地方官員的輪番訛詐盤剝，生活很快也陷入了窘迫。一日，棠兒忽憶起當年師父胡嶧陽說過的“解手”二字，暗想“解手”不就是不受拘謹，放開手腳之意嗎？於是便取“棠”字諧音姓唐，改名唐賽兒。並藉助“白蓮教”力量，自稱“佛母”下界解救黎民，大肆宣揚自己能夠“剪紙為馬撒豆成兵”。凡信奉“白蓮教”者，可舉家平安永享太平。於是不幾年間，身邊就聚集了五六萬人。

　　永樂十八年（公元1420年），唐賽兒的丈夫林三因聚眾抵抗朝廷捐稅，被青州知府抓去斬首示眾。唐賽兒便趁機聚集教眾揭竿而起，以益都卸石棚寨為根據地，正式與大明朝爭奪天下了！

　　魯北居民歷來好戰，再加上大旱之年朝廷對百姓們賑災不力，百姓們早就窩了一肚子火兒。因此不幾天時間，唐賽兒旗下就聚集了近十萬人馬。十萬人浩浩蕩蕩如決堤之水，一戰便攻破了青州城，並斬殺青州指揮使高鳳！接着隊伍一路東進勢如破竹，連下濰縣、高密、諸城，破即墨、莒縣、日照，隊伍如滾雪球般越滾越大，大半個山東省又陷入了戰亂之中……

　　三 大開殺戒血漂櫓

　　大明朝立國才剛剛五十幾年，山東就出了這麼大的亂子，這還了得！永樂皇帝朱棣得到奏報，馬上派衛戍京畿提督柳升並“神機營”都指揮使劉忠，帶十萬精銳之師到山東平叛。

　　這衛戍京畿提督柳升，便是柳兒。柳兒當年學了胡嶧陽留下的半部奇書，便自名柳升從軍入伍，在當時的燕王朱棣手下當了一名護衛。“靖難之役”爆發，柳升很快就嶄露頭角。輔佐朱棣奪下江山之後，更是馬不停蹄連續作戰，征交趾擊瓦剌，破倭寇退南詔，真正是戰功赫赫一路高升，以至做到了衛戍京畿提督，爵封“安遠侯”。而這一切，改名柳升的柳兒認為一是得益於師父胡嶧陽留下的半部奇書，二是因為自己及時洞察了師父當年那關於“解手”的偈語，即放開手腳，百無禁忌。逆我者亡，順我者昌！

　　唐賽兒手下教眾雖多，畢竟烏合之眾。面對大明朝百戰精銳之師，一戰便潰散了大半。余部全躲進卸石棚寨憑險固守，再也不敢出戰。唐賽兒百般無奈，只好趁夜悄悄潛出卸石棚寨，來見當年的師兄柳兒。

　　柳升萬沒想到山東亂民的首領竟是自己當年的戀人棠兒。念起十幾年前二人同在嶗山時舊情，再看眼前唐賽兒楚楚可憐的樣子，心底不由也生出幾分久違的柔情。思忖再三，終是硬不下心腸當面殺了這個朝廷叛逆。再說若唐賽兒現在死了，卸石棚寨內亂民同仇敵愾一味憑險固守，短時間內也頗難建功。於是便表面不動聲色，暗告唐賽兒說：朝廷最怕你們由益都向東，遁入東海。因此今夜我將布重兵於東面，由東北南三面全力進攻卸石棚寨，西面則只派少數兵力虛作防守。師妹就帶上親隨從那裡逃命去吧！唐賽兒聽了自是萬分感激，並對師兄再三拜謝而去。

　　柳升自謂布下了天羅地網，卻不料唐賽兒也不是省油的燈，早就猜透了師兄的心思。這天夜裡，唐賽兒將計就計，在卸石棚寨東面虛設旗幟，天一黑就率全部人馬向西虛晃一槍，接着突然掉頭，竭盡全力向卸石棚寨東面殺去！明軍因為大部都在卸石棚寨西面設伏，東面防守的少量部隊被殺個措手不及，連“神機營”都指揮使劉忠也死在亂軍之中。

　　但柳升和唐賽兒卻都沒想到，永樂皇帝朱棣在安排柳升到山東平叛時，還給駐蓬萊的登州指揮使衛青、鰲山衛指揮使王真也下了秘旨，讓他們率領“防倭軍”由東往西橫掃，秘密參加圍剿唐賽兒的戰事。於是，這支剛剛殺出重圍的疲憊之師除了唐賽兒等少數人僥倖逃脫外，幾乎被衛青和王真的“防倭軍”全部殲滅！

　　柳升正因被唐賽兒所騙怒氣衝天，聽說“半路程咬金”衛青和王真全殲唐賽兒，而自己的十萬大軍不但勞而無功，還折了副帥劉忠，更是火上澆油。尤為可怕的是，萬一藏身民間的唐賽兒落到衛青和王真手裡，後果更是不堪設想！便借口追剿唐賽兒余部，繞開衛青和王真所部繼續東進，一路上逢村屠村遇鎮屠鎮，一直殺到連唐賽兒的名字都沒聽說的山東東部沿海！

　　登州衛指揮使衛青及鰲山衛指揮使王真見柳升在山東境內大開殺戒濫殺無辜，忙聯絡山東各級官員聯合上書朝廷，狀告柳升殺民冒功。待南京的永樂皇帝“止殺令”來到的時候，柳升已經殺得膠東大地上十室九空，橫屍遍野，百里不見人煙！據傳說一些人口稠密的沿海村落，鮮血把船櫓都漂起來了！至今膠東有好多村鎮叫留村或留庄的，都是當年“止殺令”傳到時候僥倖保留下來的村落。

　　四 解手一語說到今

　　大明朝永樂十八年山東唐賽兒之亂，正好發生在明王朝遷都北京的前一年（明王朝公元1421年遷都北京）。因此在膠東大地，人們便把柳升濫殺無辜的賬全記到永樂皇帝朱棣頭上，把這場殘酷的殺戮叫作“永樂掃北”。客觀說永樂皇帝朱棣雖然殘暴，也算得上是歷史上的有為之君。但因為“永樂掃北”，數百年來山東人對他素無好感。

　　膠東大地經過這次戰亂，本地土著居民已經所剩無幾。於是永樂皇帝朱棣下令，從人口相對稠密的雲南烏蒙山、烏撒衛一帶移民山東。

　　儘管山東依山傍海物產豐富，可老百姓誰願意離開自己的家鄉呢？何況雲南山東相隔萬里，氣候風俗千差萬別，雲南人更是捨不得離開自己的家鄉，就結夥抵抗朝廷的移民政策。於是，大明王朝便霸王硬上弓，出動大批軍隊把移民抓起來，十幾個幾十個甚至上百個一隊，拴到一條長繩上強制押送北上。一路之上移民若要大小便，便呼押送官兵給自己“解手”。排泄完畢，再行拴上。其時大批移民綁在一起過城鎮走碼頭，浩浩蕩蕩，沿途行經大半個中國，真是古今難得一見的奇觀，惹得沿途居民爭相圍觀。於是“解手”一詞，便成大小便之隱語，並一直流傳到今天。至今膠東居民送別先人，依舊悲號：回家啊，往西南走！那是被強制遷移到膠東的雲南人呼喚故鄉的聲音。

　　另外，胡嶧陽一語成讖，從斷言一對戀人分手的“解手”之語，竟演繹出膠東一場血雨腥風，人間浩劫，以及六百多年的歷史故事，也深深地影響了後來的膠東人。所以歷代方誌上都說，膠東人篤行而少言語，信奉“聖人不言”。講究“寧拆七級浮屠，不破一段姻緣”。

　　（責編:雲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