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青春報告 第五章

　　總算捱到了開學的日子，爸爸從長沙趕回來了，一則給我準備學費，另則為表示他對我的珍愛，他要親自把我送到學校．這又不是第一次了，哪次我升學去一個新的學習環境里，不是他親自送去的呢？不明白他哪裡來這麼好的耐心．

　　爸爸說，我就讀的這個城市，他以前來過好多次，所以很熟悉．可事實上，他是照着通知書上的地圖走的．心裡直哆嗦，生怕坐車過頭了．下了車，是一個十字路口，爸爸急得直在原地打轉，分不清方向．說來我也覺得奇怪，這個地方讓我的方位定勢都發生了混亂，為什麼看着天上的太陽都像是從西方升起來的呢？

　　我們上了一輛學校派來專門接送新生的校車，不要幾分鐘，車子就開到了校門口，售票員說，今天特殊情況，車子會把新生直接送到寢室門口或者報到的地方，我們就在一位姐師的引導下，到報到的地方報了到，然後繼續坐車進來寢室．

　　進到我被分配的寢室里，已經有幾個室友先到了．還有陪同她們一起來的，都和衣躺在暫時空着的硬板床上睡大覺 。

　　看到我進來，他們都站起身來表示歡迎，分別自我介紹．從他們的介紹中我知道了，這裡連同我一共有四個新生，兩個本省的，一個是鄰省的，離這裡也不遠，還有一個外省的，那就是千里迢迢來的，她說火車都坐了整整一天．

　　有一個生活輔導老師傍晚的時候來看過了，交代了一些新生必須遵守的紀律，然後帶我們去看了吃飯所在的地方，還有打開水的地方和收費洗澡的地方．然後告訴我們明天還有一天自由活動的時間，後天開始軍訓．到時候會有軍事學校的教官來專門訓練我們以增強軍事技能．

　　晚上，躺在床上怎麼也睡不着．望着窗外，天空是一片深藍色，幾顆星黯然失色．

　　其實今天爸爸一離開，我就開始情緒低落，想流淚．不明白我的爸爸，他為什麼會有這麼好的耐心，把我從一個地方送到另一個地方，再送到另外一個地方．總覺得人其實是很脆弱的，是經不起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有太多這樣的聚散離合的．憂傷像病毒一樣瘋狂噬咬着我．

　　他就是一腐舊的知識分子，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而我，其實也算得上是個知識分子了，而且是個知識女性．今年的我可說是二十又幾了，故可稱做女性．要論學識，我也高中畢業了．我記得我初入高中時，校長在學生大會上就是這樣宣揚的：“進到我們學校的高中部，實際上就相當於你的一隻腳踏進了重點本科大學的校門．”你看，我三年前就有一隻腳踏進了這所學校的大門哦，到現在，兩隻腳全踏進來了。

　　早上天還沒亮我就起床了，我要好好地利用這一天的自由活動時間．我和同寢室的其他兩個來自本省的同學一同走了出來．開始都有些生疏，便先後大致說了些各自的情況，我是望城的，她們一個來自衡陽，一個來自邵陽．校門口還是和昨天一樣人頭攢動，我們也沒有太多的閑話要說，故走着走着便走散了．

　　我要到商店裡買些生活用品，還有文具．走進一個很大的超市門口，櫃檯上擺放着好多的布娃娃，看得我眼花繚亂．我要買一個回去放在床上．白天作為擺飾，晚上抱着她睡覺．好像沒有什麼緣由的，就是覺得晚上睡不着的時候，如果抱着一個布娃娃，應該就能睡著了，所以想要買一個回去．

　　開學也快有半個月了吧？反正明天軍訓就要結束了．對於我這般不喜歡集體生活的人來說，軍訓大概是沒有什麼可記錄的．無非就是那些好自我表現的拉拉歌練練嗓子吧，還有就是沒完沒了的腰酸背痛？其實也不盡然．

　　我早就發現我其實是有那麼一種天分去做做娛樂記者的，這會讓我產生一種特殊的罪惡感，你相信嗎？

　　軍訓的第一天，我就發現了，我們寢室的那個女孩兒，從隔壁省來的，是個做美女的胚子．向來這樣，對於美好的事物，我從不掩飾自己的讚歎．然而，面對眼前的這個活物，於我是同類，有着各種慾望的集合體，在某種程度上她還是個強者，我的這聲讚歎，難免不會引起反響．

　　首先注意到的是我們的生活輔導老師，他對我是這樣說的：“陳其，她是美女，你也是個美女呀．”我很謙虛地回答說：“我才不是美女呢．”

　　然後，一回到寢室里，“美女”的名號就響徹了整層樓．不是叫我，全是叫她．開始的時候，她的臉上有一絲不悅，後來到底還是架不住，被虛榮心掩蓋了去．我一向是個拘謹的人，不願意隨便說話，所以對這件事我是免不了要產生罪惡感的，可事情已經這樣了，我會隨它去的．

　　如今軍訓就要結束了，聽說教官要和美女談戀愛．比這更有娛樂效果的應該是聽說美女身邊還有一個醜小鴨，要和她形成爭搶之勢．我總覺得這些事情會讓我心裡的罪惡感有點小小的翻騰．

　　真的有戲嗎？有沒有戲就看今天晚上的送別會了．卡拉ＯＫ廳里Ｋ歌完了，酒也喝完了，果真有人抽抽嗒嗒，情緒開始上升，然後大部隊就開到了我們寢室里．

　　我的表情很嚴肅，是因為沒見過這架勢．可是在坐的，也未必見過我的這架勢．反正教官是很緊張的，看着我打哆嗦．他說：“這世間還真是有不公平的事情哦．．．”沒有人接話，於是我慢條斯理的說：“是啊，有差別就有不公平．十個手指頭還不是一般長呢．”

　　不喜歡人來瘋，討厭壓抑着的那部分自己．於是說完這話，現場好像被抽離了．其他同學開始各自感懷自己的身世，教官也參與其中，說起自己求學和從軍路上的艱辛，氣氛變得沉重．一直聊到深夜，送別會才告結束．我們送走了教官，各自歇息，一夜無話，第二天醒來，又是陽光明媚的一天．

　　今天星期天，又是一天的自由活動．下午，班主任老師召集大家開了一次班會，問問同學們在學習上有什麼要求或建議．大家普遍都不太感冒，老師說，這大概就是我們歷史系學生的通病．

　　上課了，今天是第一天，去見識見識大學里的老師們，該是怎樣的風度翩翩呢？第一節是在小教室里分班上，英語課．老師正要開始講課，突然闖進來一位長者要與我們歷史系的新生說幾句話．他說：“他想告訴我們，歷史系雖然是個冷門專業，將來找工作什麼的都不方便，可是大家也不要氣餒．”然後，他列了很多希望我們不氣餒的理由．．．可是大家怎麼越聽越不感冒呢？

　　中午回到寢室里，同學們都唉聲嘆氣，覺得這老師真是的，真是應了那句俗話，“哪壺不開提哪壺“．

　　正在這時，我們的大姐端着飯盒進來了，就是那位千里迢迢來自遠方的，就她的身材長得最高大，所以我們都叫她大姐，還推選她為寢室長．她一進門就興高采烈地喊道：“同志們，我談戀愛啦！”我們異口同聲地問：“誰呀？”大姐回答說：“我們班有個同學，長得像我一樣五大三粗的，是我老鄉，哼哼．”“哦，是老鄉呀．”大家故意拖長聲調說著酸溜溜的話，心裡其實美滋滋的，好像自己要談戀愛了一樣．

　　然後，我們都向大姐表示祝賀，是真心的．結果怎麼著，大姐也故意拖長聲調說我們是嫉妒她有了愛情的滋潤，弄得我們尷尬不已．

　　吵着鬧着，紛紛向大姐討教戀愛的秘訣，其實大家心裡都在活動．想着死讀書還不如早點為自己的前途打算，愛情可是人生這個大課堂必修的一門課程哦，積極點吧．

　　是啊，誰說我們還是孩子呢？我們的學業前途不景氣，誰不是早就做好了心理準備面對現實才來的呢？要說孩子氣，那我們都是好孩子，從來就沒想過要讓父母，讓老師，讓社會來幫我們成長，我們的自我獨立意識都是一流的，我們到底還是同齡人中的佼佼者吧？

　　過中秋節，班上沒有什麼活動，只說要大家分寢室組織，這樣子大概更有節日氣氛．於是大家紛紛以寢室為單位辦起了餃子宴，都買了很多餃子皮，剁了好多餃子餡，還有啤酒飲料什麼的，當然還有月餅，在寢室里就架起了鍋擺起了碗筷．

　　喝着啤酒，吃着美食，自然還要有閑聊的話題．那就聊聊我們的愛情吧．說說各自在愛情的道路上走到了哪一步．

　　最甜蜜的當然數大姐，可是大姐也有大姐的煩惱．大姐說，他的男朋友真古怪，一生氣他又不是想讓我生氣，也不是沒感情想分手．他就說叫我下課不要去找他，吃飯也最好不要等他，不要和他坐一起．我們馬上就圍成一堆來給出主意．

　　一個說：“是不是你的穿着打扮不夠得體，讓他產生審美疲勞了？如果這樣，你就該改變姿態．．．”

　　大姐皺着眉頭直搖頭，於是另一個接著說：“他是不是見着更好的了，所以對你嫌棄！”

　　“切！我有那麼差勁嗎？隨隨便便就要被人拋棄了．”大姐敲着這人腦袋理直氣壯地說，嚇得那人直吐舌頭．

　　“還是我來說吧，大哥一定是覺得大姐太依賴他了，所以耍大男子主義．”還有一個說。

　　“其實也不一定是耍大男子主義．我們都是成年人，是應該表現得獨立一點．太依賴了，不是好習慣．而且我們現在都還是學生，還是要以學習為主的，不然我們感情再好，將來也是沒有立足的基礎的．”最後還是大姐自己補充說得在理，我們也就吃吃地笑了．很慚愧，怎麼老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呢？

　　話題轉移，我們想聽聽美女的愛情，美女卻一臉茫然．她說：“我沒有啊．我還小呢，不想談戀愛．”

　　我們不免有些失望，美女就把書上的“聖經”搬來了，說：“其實我不想談戀愛也是實話，現在年輕的時候多多充實自己，爭取做個有實力的美女，也是不錯的選擇．從書上說的來看，美色的確也可以看做一筆政治資源，只要是利用來為正義的事業，有什麼不可為呢？覺得偉大的愛情總是與國家或者民族利益聯繫在一起的，於我們這些普通人家沒有很大的關係．不是我悲觀，你看歷史書上這樣的故事那麼多，總還是有點道理的，所以我們都要學着點．”

　　有人捂着嘴巴在打呵欠，美女不好意思，趕緊躲進了廁所里．

　　於是有人在問：“這美女在搞什麼呢？去年就傳開了的，難道到今年了還想捂回肚子里嗎？＂

　　“那是我的愛情呢！嗚~嗚~！”有人口不擇言，哭了起來，她就是傳說中的醜小鴨．

　　原來她們真的為教官一直展開着拉鋸戰．神啊，救救我吧！真不知道她們日子是怎麼過的，還整天整天形影不離的，想想都替她們覺得痛苦．

　　於是，從第二天開始，我們展開了對陷入愛情漩渦的美女和醜小鴨的營救計劃．

　　我們分頭行動，課間堵在教室門口，中午堵食堂門口，晚上睡覺，從一個被窩裡拉出來，也要把她們兩個分開．

　　這樣子過了個把星期，我們只差沒弄趴下了．她們兩個卻笑嘻嘻地問我們：“你們幾個怎麼回事啊？想幹嘛呢？好像有什麼陰謀啊！”哎，真拿她們沒轍！

　　想放棄行動，還是覺得不太妥當，我們必須把一切不安全因素扼殺在萌芽狀態．

　　我們發動各自的人脈關係，幫美女配個俊男吧，以填補她寂寞的心．於是大家開始翻箱倒櫃，翻同學錄的翻同學錄，打電話組織聯誼的組織聯誼，最好鎖定目標三個：一個是學院學生會的，比我們高一屆的師兄，陸師兄；還有一個是某同學高中時候的姐妹的哥哥，同在這城市的另一所高等學府的文學才子，我們簡單稱他為才子吧；還有一位，是美女自己推薦的，就是她高中時候暗戀的對象，她一直稱作哥哥的那一位，現在在他的家鄉．

　　電話差點打爆了！然後我們確定了一個方案，決定選在最近的三個周末分別與三位鎖定目標進行見面聯誼會，女方當然是以集體的形式出席．我們都說，這次不把我們的美女推薦出去誓不為人，其實心裡挺不是滋味．

　　半個月里，我們每個人都忙得不可開交，只有美女，怎麼好像是在吃齋念佛呢？每天一回到寢室里，除了作業還是作業，平時也沒見她這麼認真過．按照這趨勢，聯誼會當然只能是不歡而散了．

　　其實也還是有點效果的．咦！你看那不是我們的醜小鴨嗎？怎麼變得形單影隻了呢？看來美女還是在繼續過着吃齋念佛似的日子．我們心裡也就稍稍有了一點欣慰．